晚霞之后,黑夜降临。
却竟然不是完全的黑。
温山眠记得越川的夜,抬起头时好像总有厚厚的乌云漂浮,只能瞧见其中一点浅薄的月影。
分界区也是如此,雾气和枝丫交缠下,连那点月影都没有了。
但山顶却完全不同。
尤其是这个角度之下。
周围一切水平线上的山脉全部褪去,视线仅与夜空相对。
夜色清晰到仿佛抬手便能触及云朵的肌理,和那争相要从暗色里跃出的星星。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知道,原来夜空是紫色的。
就在云朵边缘,晕出一条条宛若缎带般柔软漫长的色泽。
缠缠绵绵,让人的视线忍不住沉浸其中,追随那缎带的尾巴而去。
温山眠没想到晚霞之后还有这样美妙的夜空,眼睛都渐渐被点亮了。
他的后脑靠在秦倦的肩膀处,头向上扬起。
伴随着咬进皮肤的牙尖,将这优美的月色完全映在了脑海中。
“你心情很好。”良久,秦倦退出去说。
高等血族可以选择性读心,但因为某些原因,秦倦从来都读不到温山眠的。
直到他们定下血契,秦倦有时才可以从温山眠的血液中品出他的心情。
比如说刚刚,最开始的时候和平时差不多,清澈宁静。
但到一半时,却突然漫出了点点甜味,像是在欢快地跳舞,又像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嗯。”温山眠眯了眯眼睛,整颗心都松弛下来:“好看。”
秦倦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扫了眼,并未觉得特别,于是顺手将温山眠肩膀上罩着的他的风衣拢了拢。
夜晚风冷,他无所谓,但温山眠不同。
“先生,你看那颗星星。”温山眠突然抬手指向一个地方。
只见紫色缎带中心,色彩最浓重的地方,有一颗极为耀眼的亮星,那星光将缎带的色彩都压了下去,仿佛能与月亮争辉。
不过温山眠指的不是它,而是它旁边一颗小小的。
在缎带制成的天路中,不断朝耀眼的那颗靠近。
温山眠觉得有点像自己,却又说不出口,遂试探地问了句:“把自己和星星比会不会很奇怪?”
秦倦说:“不会。”
喜爱星星的种族很多。
随即仿佛洞察他所想似的提前答了句:“但不像。”
温山眠只能看到两颗交缠的星星,但从秦倦的视野望过去,那一片实际有的星星可太多了。
温山眠指的那两颗甚至都不是最紧密的。
视野不同,鸡同鸭讲,但没人介意。
良久,温山眠从秦倦怀里坐起身来,将围巾围上,又抬头多看了眼。
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美妙的夜空,也是第一次知道夜空原来是可以流动的。
在山顶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夜空清晰到好像真的伸手便能触碰到,让人一时间竟不太舍得将视线挪开,生怕错过今天明天就没有了。
也不知道越川今夜能不能看见相同的星空。
想到这,温山眠就记起了之前李奶奶递给他的羊皮本。
奶奶说遇见了什么见闻可以记下,未来同她分享,温山眠想把这晚霞和星空都写进去。
只可惜眼下天色太暗,记不了。
明早吧。
温山眠一边想,一边拍拍雪站起身来。
“去哪里?”秦倦问。
温山眠指了指树上:“守夜。”
秦倦:“?”
看出他的疑惑,温山眠解释:“树上视野更好,我今晚想观察一下峡谷。”
上次来顶峰是等血仆时顺带的,因为顶峰不是适合迎战的地方,所以温山眠看了一圈便离开了,没有对峡谷内的情况进行过多的探测。
更没有观察过深夜的峡谷。
而眼下他们即将真的走进去,提前的观察显然很有必要。
毕竟在不知道峡谷深浅之前,温山眠没法保证一个白天一定能走完。
说不定得在里边停留一夜呢。
但秦倦却:“……”
没人在意哪里视野好,他在意的是:“你不休息?”
人类不是同长夜相伴的种族,正常状态下的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夜晚正是休息的时候。
尤其温山眠白天还进行了那么长距离的跋涉,急需调整好身体。
“会眯一会。”温山眠说,大概是怕秦倦担心他,还顺带解释了句:“眯一会够用的,我试过。”
“什么时候试的?”
“上次进分界区。”
“然后就变成那样了?”
温山眠:“……”
这显然不是,那个时候下雨和狩猎……以及前一天晚上秦倦在他身上发脾气注入的毒液才是主要因素。
他体质怎么可能差到没睡觉就变成那样。
可秦倦显然不愿意听温山眠解释,直接道:“过来休息。”
温山眠瞥眼怪石后边的山顶,默默:“我要看峡谷……”
“雾那么浓,看得见什么?”
……确实不太清晰,但正是因为不清晰,所以哪怕只捕捉到了一点点变化,都是对即将前进的路多一分了解。
不过秦倦不让温山眠看峡谷并非是理解不了这些,只是更想让他休息而已,所以这么硬解释是没有用的。
两人在夜色下对视。
良久,温山眠垂着那双圆润的眼,低声:“想看。”
秦倦:“……”
温山眠年幼时又闷又不爱说话,那时入冬,李奶奶给他打了个上山御寒的小围巾,温山眠戴上后就没摘下过。
秦倦当时还觉得很符合他闷包的性子。
最好连脑袋都包住,就更符合了。
却不想后来放开了之后,温山眠会变得那么不一样。
倒不是一下就从灰色变成了赤红,灰还是灰,但就是……很会撒娇。
远看依旧灰扑扑,让人碰的地方却又软又绒,像颜色不绚丽的软包。
而且只对秦倦这样。
让他非常受用。
于是他不管温山眠了,视线也不再放在他身上,任由他自己上树。
阿二匍匐在怪石前给秦倦当靠背。
和温山眠不同,秦倦对夜空和峡谷都不感兴趣。
他常年居住的阁楼阳光照不进去,雨水也落不进去,仿佛和整个世界割裂开了。
眼下也是如此,当温山眠跃上枝丫后,秦倦半靠在阿二身上闭上眼的样子,好像又和这个世界失去了关系。
即便身上有落雪也没用。
夜里风雪大,这片山上除了他们以外根本一个活物没有。
而当秦倦耐下五感时,可以直接听见树枝上温山眠清浅的呼吸声,频率里透着些许疲劳。
遂突然又后悔没把人拉下来。
蹙了蹙眉心,不快地将五感收起,不去听。
却不想没过多久,怀里便钻进来了个人。
身上大多都是风雪的凉意,但中间又透着点点温热,是温山眠的脸颊。
秦倦才睁眼,就听温山眠报告似的说:“看完了。”
温山眠凑得离秦倦很近,整张脸几乎就落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水润的眼眸看着他。
那是一张同美艳之类的字眼沾不上关系,但却异常温和无害,清澈至极,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甚至欺负的脸。
尤其是当他目光里的防备和警惕全部卸下,渐渐展开自己柔软部分的时候。
他们没有立下契约前,温山眠对秦倦就是这样。
无限的依赖与信任。
后来分开的那半年,他像是自己长了副龟壳出来,整个人缩进去,也不再靠近秦倦了。
如今离开越川,才有了些许变化。
好像回到过去了。
秦倦伸手捏住温山眠的下巴,拇指稍稍用了点力,细长的眼睫垂下,带着点点残留的不悦。
就见温山眠靠上来,磕在他的肩膀上,用脸颊在他颈窝处轻蹭。
秦倦扯了扯唇角,不同他计较了,松手:“睡觉。”
“嗯。”温山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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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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