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军队要继续进行战斗,先拿下关东州造成既成事实再说?”
“如果您这么做,您会陷入中日间不死不休的局面,虽然我并不悲观地认为最后的失败者一定是中国,但我极其悲观地认为,哪怕中国是胜利者,中国也因为无法打破日本的海上封锁而延误自己的发展……”
“嗯?”秦时竹楞了一下,却是若有所思。
朱尔典以为这一句已经击中了他的心坎,便又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道:“阁下是执著于长远目标的人物,不会看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与奥秘,除了争夺东亚领导权外,中日关系的实质,其实就是一个较小的文明国家与一个庞大的落后国家之间的冲突,只要这个落后国家找到了正确的发展道路,那么,实现自我革新之后,它的发展潜力必定比前者为大,换句话说,时间是站在中国这一边的,套用中国的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阁下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也甚为触动。”秦时竹面上一副感慨的模样,心里却道,“朱尔典到老子面前做思想工作,太嫩了,要不是考虑到这些,难道我国防军打到关东州城下依然如此?”
“所以,还请阁下妥善思考,从长远和全局的角度来思考问题,那样会有新的突破。”
“阁下的话,我会让内阁加以讨论的,明天,陆外长将给贵使以正式答复。”
第二天陆征祥拿来的正式公文的调门显然要降低了许多,对秦时竹的条件进行了原则性的修改:
第一,仍然坚持收回4个租界,但应允赔偿日本商人的有关损失;
第二,不再坚持收回南满铁路,但要求按照中俄解决中东路问题的方式予以参照解决;
第三,不再要求收回关东州,但要求日本承诺不将关东州当成对华侵略的工具和基地,应该削减驻南满的部队;
第四,中日平民因为战争遭受的损失,由对方政府承担,额度相互扣减……
这是一份已经比秦时竹当初答复时要温和得多的条件了,陆征祥面无表情地扫射了朱尔典一眼,说道:“公使阁下,本总长奉秦大总统之命呈递有关中日谈判的协商条件……”作为一个外交官,陆征祥虽然对秦时竹屡屡预先查收谈判颇感诧异,但每次总统的插手都能带来外交战线的巨大胜利,让这个老资格的、一直饱受屈辱折磨的老外交家感到一阵阵的欣慰,他觉得,总统个对于外交的艺术拿捏的火候十分妥当,除了大势和利益,还加入了独特的见解,作为秉承国家外交使命的首要责任人,他为自己有这么灵活而且能够恪守原则的领导而感到骄傲。清末虽然外交官被极端重视,但多数时候都是最高当局决策的牺牲品,哪里敢想象这种局面?”是故,这种精神层面的信任与支持再加上国防军在辽东战场上的胜利,让他为代表的外交官阶层不仅挺起了胸膛,而且敢于破除崇洋、媚洋、怕洋的作风习气,端的是难能可贵。
对于这样的答复条件,朱尔典心里并不是完全满意的,但他明白,陆征祥既然摆出一副官样文章的模样对他进行劝说,那多半就是已经成为中国方面经过讨论的一致定局,他没有在这个地方进行纠缠,而是道:“阁下,无论如何,关于停火的时间都应该延长,中日不能再进行一场战争了。”
“这是自然。”陆征祥笑了笑,转瞬又道,“不过,还得取决于日本方面的态度与诚意,如果冥顽不化,连我这样素来主张和平解决争端的和平主义者都忍不住要饱以老拳了!”
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山本的案头,他翻来覆去将电文扫描了几遍,对着外相加藤高明道:“加藤君,支那的条件,你以为如何?”
自西园寺获得了天皇近乎明确般的支持后,加藤高明俨然已经成为内阁风向的走势标,对此,山本既不能不加以提防,又不得不进行倚重,说是提防,加藤毕竟是西园寺的心腹,在西园寺已经获得了最高支持,即将直接上台时,内阁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为加藤高明报告于西园寺——虽然,当初组阁时吸纳加藤高明的用意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支持力量。说是倚重,一方面固然因为加藤的外相地位,另一方面也是在努力争取元老重臣对于和谈的谅解,日本和中国一样,要办成任何事都需要上面的点头,至少不是明确的反对。
“这个方案的焦点其实和帝国一样,承认关东州继续保留在帝国手里,唯一的重大利益关键点是南满铁路和4个租界。”加藤沉吟了片刻,“至于其他条文,纯粹是空话,阁下也不必加以过多关注。”
“那么,南满铁路和租界问题该如何处置?”山本看似在问加藤,实际上是在问自己,“难道要断然否定支那的一切提议,让其必须在我们拟定的条款上签字?”
“阁下如果抱有这样的念头,这个谈判是绝不会成功的。”加藤的口吻淡淡却不失一针见血,“支那提出的这些,都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如何肯退让?即便是关东州,也在支那的炮火威胁之下,要取之易如反掌,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很难想象会有别的可能性存在……我听说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已经斡旋过了一轮,照这个情形发送正式咨文,显然是经过他认可的,换而言之,英国对此也是持基本肯定的态度的。”
“如果处在存在纯粹的谈判立场,我也不认为这样的条件算是苛刻,但问题是……”山本的语气焦急万分,“国民是不会考虑合理性的,他们难以接受这样的条件,要知道,日俄战争达成的不赔款条约都有深表不满的人,放弃四个租界与南满铁路这样重大权益的条件,基本不会获得他们的赞同,我甚至觉得,哪怕仅仅恢复到战争以前,帝国没有从支那获取任何好处都足以让国民怨声载道了……”
加藤报以苦笑:“攫取权益?打了败仗如何攫取权益?如果每个国民愿意奉献5日元的特别税,我们能够筹集到2.5亿的军费,那么事情倒还有所作为。”
这就更不可能了,日本的平均税负已经远较中国为高,再加上2.5亿的特别税,不直接暴动才怪,这种念头,山本也是只在心里想想,然后无法操作的意淫罢了。
他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竟然会成为尊王攘夷以后第一位没能够在取得胜利的情况下进行谈判和签字的首相。”
“阁下不必伤感,这样局面,换了谁来都得承受这样的代价。”加藤高明叹了口气,“不在高层,不掌握时机情况,如何能应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光知晓说几句爱国话,不是爱国,而是盲目和蠢蛋。”
“那么,这样的条件不妨拿来谈一下,看看民间的承受力。舆论对于满洲攻略损失的报道,要逐步放开,用意便是缓和和降低民意的期望值。”
山本推测地确实不错,加藤确实领受了西园寺的特殊使命,原则性的第一条就是推翻现有内阁,建立起更具有民主特性的内阁,但是,基于萨摩派和长州派的冲突,西园寺愿意尽观其成,完全让双方自己去掐架、去斗争,他好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因此,在内阁的倾向上,他是和山本是一致的,就是要对付长州派的山县有朋,无论这是中期目标还是长期目标。
同样的条款,自然也在山县有朋和大隈重信之间传阅着。山县有朋的脸上堆起了似笑非笑的生态,说道,“大隈君,你对此有何指教?”
“这个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花了大力气和大条件才刚找来的。”山县有朋得意洋洋地说道,“山本正吧自己脖子上的绳索在一段一段地拉近,他离崩溃的日子不远了。”
“不远了?”大隈重信心里一惊,但随即便想到,这是绝好的利用的契机,他开口道:“难道,不利用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现在还不到火候,火只有等燃烧充分才会绽放出最美妙的眼色。”
大隈重信心事重重,他虽然为了内阁总理的位置而不得不与自己最为纠结的山县有朋结了盟,但效果却如此差强人意。从山县有朋字里行间的意思听出便是不喜,他皱着眉头:“倘若万一弄假成真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山本内阁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下,看那些试图包庇的人作何感想?”试图包庇的人虽然山县有朋没有公开点名,但谁都知道是针对西园寺的,这果真是一个好机会?
大隈重信陷入了沉思,他在盘算,这么早就亮出关键观点并不切合实际,山县有朋未必看不到这个因素,但仍然强调是一个好机会,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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