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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虽然因为不敌徐阶的言官军团,而在去岁黯然下野,但他人在江湖,心存魏阙。在高家庄除了每日教书育人,就是在反省自己失败的教训……人之所以会在失败后反省,自然是要在失败中汲取力量,好在有机会重临朝廷,回到皇帝身边时,不至于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的,高拱不相信自己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他知道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尤其是现在徐阶这只拦路虎也走了,他重回朝廷的心思也就一日浓似一日。此番天使前来,传旨起复,正是人到病时,遇上郎中。但高拱毕竟是经过起落的了,不再如当初那般盲目自信,情知道跌倒了再爬起来的心情再迫切,也不能马上就应旨。
于是故作姿态的上表辞谢,然后皇帝再召,再辞谢,如是再三才‘勉强答应’,皆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分量,以免回来后真成了末位阁老……因为按照惯例,辞职的阁臣起复后,不管原先是什么职务,在回到内阁后,都只能排在末尾,重新挨号。
如果不想被前面的年轻人活活熬死,他必须用一些手段,来提高自己的地位。这对清高孤傲的高拱个人来说,是一种悲哀,但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是必须的。
然而时来运转,当都挡不住,就在他还为自己只能成为末位阁老而患得患失,一路上走得十分沉重时,老天爷把杨博的老娘请去了,那个最让高拱忌惮且无可奈何之人,就这样不得不让出权位,回家守孝去了。
然后一直觉着对不住他的隆庆,便将这个位子给了他。
吏部尚书这个官,是六部首长中地位最高的,俗称‘太宰’,主宰一切官员的命运。首辅弄不好是辖不住他的。像杨博这个吏部尚书,徐阶就管不了,到了李春芳,更是被他稳压一头了。高拱不相信自己败给了徐阶,还能玩不过个李春芳?
而百官对高拱回归的反应,之所以从起初的惊讶,转到后面的震骇,实乃以大学士兼掌吏部事,这在本朝是破例,非常少见。因为这样一来,朝廷的大政方针和人事考核任免,此人全都能抓在手里,要是把江山给颠覆掉了,皇帝也有可能还不知道呢。
但隆庆就是百分百地相信他。摆明了告诉天下人,我就这么用他,这就是我的心腹股肱!
君恩如海,在他这里不是虚言,高拱自然感激涕零,于是彻底抛开了忧谗畏讥之心,恨不能立刻回到朝廷,为皇帝调和鼎鼐,燮理阴阳,水里火里走一趟,能做出一番伟业才不枉此生。因此一路上再不停留,日夜兼程,不一日便到了京郊。
其时正当午时,骄阳高照,他干脆命人把车轿上的顶也卸了,门帘窗帘也取了,以符风餐露宿之意。人也不坐在车里,而是凭轼而立。马车疾驰,车风扑面,衣袂飘飘,真有壮怀激烈,男儿当如此之感。
然而高拱心里想的,还是回京后面对着依然山头林立、派系分明的朝堂,如何尽快破局、掌握大权的问题……他今年已经五十五了,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不能再等了,必须要只争朝夕!
但是前景虽然光明,道路依然曲折,他想要掌握权柄、大展拳脚,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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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就这样疾驰着,高拱也一任颠簸、神在身外,直到他突然感觉到车慢了下来,衣袂也不飘了,才举目望去,原来前面不远处是一驿站,望着十分眼熟。
便有侍卫头领上前禀报道:“阁老,前面是京南驿了,是否打尖后再进城?”
原来是这里……高拱不禁又有些失神,去年自己被逼离京,不是也在这里打得尖吗?想想那次自己是何等的仓皇凄凉,除了沈默和张居正之外,百官无人敢来相送,想必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彻底完了吧。
‘来了,来了……’正在想着,驿馆里突然喧闹起来,便见一群熟悉的面孔从里面涌出来,有自己的老下级,通政使魏学增、刑部右侍郎王希烈、门生韩揖等十几个铁杆,此刻见到老座主重临,都眼溅泪花,激动不已,大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除了这些死忠之外,还有更多的昔日门下……诸如户部左右侍郎徐养正和刘体乾,这些人当初都曾经时常出入他的府邸,甘为他的爪牙。只是在那一场‘举朝倾拱’的政潮中,他们都做了墙头草,看见高拱败局已定,便纷纷把自己摘出来,甚至落井下石……都知道高拱睚眦必报的性子。现在见他重临,这些人自然惴惴不安,只是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所以也前来迎候,看看能不能再回来……
望着一张张或是激动,或是讨好的面孔,高拱有些醉了,这都是因为自己又回来了啊!
世上最美妙之事,有过于‘还乡团’乎?
不过他现在也不再把喜乐好恶都摆在脸上,只是与众人点点头,便在争相搀扶下下了车,被簇拥着进了驿馆,京南驿别来无恙,依然是庭荫匝地,大堂里窗明几净,清风徐来……
高拱去后堂盥洗更衣,前来迎接的官员在前厅等候,因为在当初分成了死忠派和投降派,所以此刻双方泾渭分明,死忠们人数虽少,但一脸傲然的睥睨着那些‘叛徒’们。叛徒们人数虽多,却各怀心思,踯躅不安,显得十分压抑。
就这样等了片刻,魏学增和王希烈便要起身去请高拱移驾接风宴,却被叫住道:“启观兄、汝定兄,还是让我俩走这一趟吧。”
不用看,两人也知道,说话的是徐养正和刘体乾,这两位曾经丢尽了脸面之人……这二人,前一个是高拱的同科同学,后一个更是他的同乡,平时两人都和高拱关系密切。但见别的衙门堂官纷纷领衔上书弹劾高拱,约莫着他大厦将倾,于是也准备挑头上疏,希望以此为自保的投名状。
但他们只是侍郎,上面还有正印堂官呢。两人就想撺掇时任他们尚书的葛守礼,来领衔声讨高拱的奏疏。然而葛守礼不愿掺和进这种大失体统的人身攻击,于是拒绝具名。但徐养正和刘体乾还是弄出了个令人嗤笑的‘白头疏’……他们把题头处的尚书署名空着,最终还是代表户部表了态。结果成了官场上长久的笑柄。不仅高党中人对其恨之入骨,就连徐党的瞧不起他们,虽然勉强保住了官位,却难免灰头土脸,混得越来越惨。
现在见两人出声,那些高党死忠纷纷露出鄙夷的表情,然而两人却视若无睹,再次恳请道:“阁老见到我们有气,若不让他消了气,这顿饭是吃不好的。”
魏学增性情刚直,号称‘魏大炮’,心里冷笑道:‘想让阁老吃好饭,那你们滚蛋啊!’但因为徐养正是他中式时的房师,这话便硬生生憋住了。
王希烈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看着可怜巴巴的两人,不禁沉吟起来。少顷方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二位了,”说着看看魏学增道:“启观兄意下如何?”魏学增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见两人答应,二人喜出望外,便一脸感激的深施一礼,快步进了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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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是个不太注重仪表的人,盥洗的时间也比寻常官员快上数倍。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焕然一新,拿一块毛巾在擦脸。
这时候,高福进来禀报道:“老爷,徐大人和刘大人来请。”
听到这两个名字,高拱的动作明显停滞,然后面色便阴沉下来,双手紧紧的拧着毛巾,指节都发白了……显然他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已经那些人带给自己的耻辱。
看到老爷这样子,高福小声试探道:“那就说老爷知道了,请先他们去吧?”
“哼……”高拱闷哼一声,把已经拧成麻花的毛巾,往脸盆架上一丢,便回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在那里升起了闷气。
见老爷不给答复,高福只好在那里等着,过了许久才听高拱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道:“让他们进来吧……”
对于能再次站起来的人来说,失败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比如说高拱,他就从中学会了,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深知今日虽然复出,但比起根深蒂固的山西帮,枝繁叶茂的东南帮,还是显得势单力孤。而徐养正和刘体乾,姑且不论人品如何,却都是有口皆碑的能吏。这样的人,虽然不能以为心腹,但用之为爪牙,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虽然不打算将其拒之门外,但高拱还是那个高拱,岂能跟他们善罢甘休?
于是当忐忑不安的二人进来,便看到那张黑如锅底、冷似玄冰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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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来了,本想马上写,但这几日奔波疲惫不堪,只能先歪了几个小时,然后爬起来给大家码一章。早点歇息了,明天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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