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舟缓缓抬起头, 便见冯长正含笑看着他。
他身子一抖,总觉得那笑意味深长,甚至有些瘆人,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刚翻下马的人作势又要爬回去。
“都跟我到这儿了, 你不进去看看?”沈重樾忽得转头道。
“我……”唐云舟瞥了眼冯长, 又转头看向目光沉沉的沈重樾, 颇有些骑虎难下。
少顷,他咬了咬牙道:“去, 当然去了。”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一路走一路张望, 最后跟着沈重樾在花厅坐下。
很快,有奴婢进来上了茶水, 这期间沈重樾神色如常, 也不主动开口。
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唐云舟终是耐不住道:“你喊我进来到底是为着什么?”
“不是你想进来的嘛。”沈重樾轻啜了一口茶。
唐云舟挠了挠头,他是个粗人, 没兴致与沈重樾玩这般周旋的游戏, 直截了当道:“所以传闻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闻?”沈重樾挑眉。
“坊间都说, 你从外头带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回来,如今就藏着这府里呢。”
沈重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假的。”
唐云舟愣了一瞬,旋即一拍大腿, 激动地跳起来,“我就说嘛!”
“我一直觉得这传闻不可信!我还不了解你嘛, 就你这冷淡性子,还能干出这种风流事儿,我先前还跟冯长打赌,若你有一日带个女人回来, 我就当着你的面喊你一声’爷爷’,现在好了……”
他话音未落,冯长从外头走了进来,禀报道:“将军,夫人来了。”
沈重樾点点头,“请夫人进来。”
夫人!
唐云舟当即愣在原地,什么夫人!这将军府里哪里来的夫人。
他瞠目结舌间,已有一个袅娜的身影缓缓踱步进来,她踏过门槛,轻瞄了唐云舟一眼,略有些赧赧看着沈重樾道:“你有客人呀……”
唐云舟惊悚地看着柔和的笑意从沈重樾脸上泛开,只见他招了招道:“姝娘,过来。”
待那女子走到他身侧,他还同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副将,唐云舟。”
姝娘福了福身:“奴家见过唐将军。”
唐云舟怔忪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诶……诶……”
沈重樾丝毫不关心唐云舟此时的混乱,转头问道:“姝娘,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姝娘答:“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我正巧在试着做藕粉桂花糖糕,就想来问你吃不吃。”
“嗯。”沈重樾点点头,“我也正巧有些饿了。”
“那你等一会儿,我很快便做好送来。”姝娘说罢,又转向唐云舟,低声道,“唐将军若不嫌弃,也可尝尝奴家的手艺。”
“不嫌弃,不是……”唐云舟语无伦次道,“多,多谢夫人。”
姝娘莞尔一笑,施礼退下了。
她方一退出门外,唐云舟便怒瞪向沈重樾,愤愤道:“你个骗子,你不说传闻是假的吗?”
“传闻当然是假的。”
沈重樾不慌不忙:“她不是什么不明不白的女子,而是我娶的夫人,我也没有藏她,而是光明正大地将她带了进来。”
唐云舟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被气得喉间一哽。
他总觉得沈重樾是在耍弄他,可一时又找不出证据来。
“哼,骗子,大骗子!”
他气得甩袖要走,冯长忽得拦在他前头,笑嘻嘻道:“唐爷,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唐云舟步子一滞,又听身后的沈重樾淡淡开口:“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打了个什么赌……”
被前后夹击的唐云舟额上冷汗直冒,他咬着牙,暗暗发誓。
往后再也不一时嘴贱,跟这一对黑心主仆玩什么打赌了。
厨房那厢,几个大厨和厨娘都有些惊奇又惶恐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正在忙活的将军夫人。
他们其中也有在别的大户人家做过活的,可偏生没见过有哪个主人家会亲自来厨房这种地方。
毕竟厨房烟熏火燎,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夫人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怕教油渍脏了好衣裳。
但见这位新来的夫人,处理食材的动作麻利干净,显然是做习惯了的。
“可有牛乳?”姝娘蓦然抬头问道。
“有,有。”徐大厨取来清早才新鲜送来的牛乳递给姝娘,犹豫道,“夫人,还是让小的来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
姝娘将牛乳倒入混有藕粉、面粉的碗中,搅拌均匀。
这牛乳金贵,姝娘以往虽从贺严处听过这个糕点,但一直没能做成,如今有了机会,就想亲自试试。
她取来纱布,将混合成的粉细细滤过一遍,再加了适量的蜂蜜和干桂花搅匀,在一个大碗底下抹过油后,才将食材倒进去,放进笼屉里蒸煮。
大抵过了两刻钟的工夫,便有甜香顺着滚烫的蒸汽弥漫在整个大厨房里。
“好香啊!”春桃惊叹道。
姝娘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正欲抓了湿帕子开蒸笼,徐大厨忙快一步拦在她前头:“别,夫人,这烫得很,小的来,小的来。”
听闻这夫人都已怀了身孕,他只是个小小的厨子,若她腹中的小公子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承担不起。
徐大厨打开蒸笼,将滚烫的碗取出来,藕粉桂花糖糕的香气扑面而来。
并非那种甜腻的香,香气中混着淡淡的桂花味儿,清新好闻,令人垂涎欲滴。
待放凉一些,姝娘将碗倒扣过来,取出糖糕,切成片装进了两只盘中,她将其中一个盘子伸向徐大厨道:“您尝尝,我做的可还入得了口。”
徐大厨颤颤巍巍地取过一块,颇有些惶恐,原还思忖着即便真的不好吃,他也要尽力夸赞几句,可那糖糕一入口,徐大厨便愣住了。
这糖糕清甜不腻,软软糯糯,一口下去,满嘴的桂花味和淡淡的牛乳味,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唔……”徐大厨嘴里嚼着糖糕,含糊不清道,“夫人……这可……可真好吃!”
“好吃便好,你们都尝尝。”
姝娘笑了笑,将糖糕分给众人。
袭月迟疑着拿了一块,看周围的几人赞叹不已的样子,心中难免不屑,还以为是他们在故意奉承。
然将那藕粉桂花糖糕放入口中后,她眸光一亮,很快就将手中不大的糖糕吃了个干净。
她不得不承认,这滋味确实不错。
可那又如何!
她在心里不服地嘀咕,谁家正经夫人会亲自下厨,果然是乡下地方出来的,没旁的本事,才会喜欢在厨房捣鼓这些没用的玩意儿来讨将军的欢心。
做完糖糕,姝娘端着盘子往花厅去,还未到地方,远远看见沈重樾正站在花厅外,与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说话。
沈重樾剑眉紧蹙,面色不虞,可那家仆仍是喋喋不休,少顷,他似是恼怒地对那家仆低声呵斥了一句什么,那家仆才垂下头,稍显畏惧地施礼转身离开。
姝娘止步望着一会儿,问身侧的风荷:“那是我们府中的人吗?”
风荷仔细瞧了瞧,答:“那不是我们府里的,好像是镇南侯府的人。”
镇南侯府!
姝娘倏然想起来,沈重樾除了定国将军的身份,还承袭了镇南侯之位。
可不知为何,他至今对镇南侯府的事只字未提。
“将军,和老夫人的关系不大好吗?”姝娘大胆猜测道。
见风荷抿唇沉默下来,姝娘便知晓了答案。
“将军和老夫人的关系好不好奴婢不敢乱讲,只是,将军特意下了令,命府中的仆从都不许称他为’侯爷’……”
姝娘听罢,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
难不成他不但与沈老夫人不和,还很厌恶镇南侯这个称谓?
她思忖间,花厅门口的沈重樾已然唤了她一声。
姝娘暂且抛开疑虑,扯起唇角往沈重樾的方向走去。
镇南侯府的那个家仆,在与姝娘擦肩而过时不由得顿了顿步子,回头打量她。
然触及那厢沈重樾警告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忙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快步出了将军府,上了门口的马车,回了镇南侯府。
甫一落地,都没喘口气,又不停歇地往沈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沈老夫人见他一人回来,不由得拧眉道:“他没同你一起来?”
家仆章顺掌心都在冒冷汗,“没,没有,侯爷说他今日要有事,暂且还回不来,后日再来向您问安。”
“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沈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章顺一时没敢接,他想了想才道:“老夫人,小的在将军府里见到了一个女子。”
女子……
沈老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她身侧的冯嬷嬷提醒道:“莫不是外头传的那个,昨日表姑娘不还来同您哭诉嘛。”
原是那个……
外头传言沸沸时,沈老夫人还不信,没想到昨日让井玉黎去迎接沈重樾,真的发现他带了个女子回来。
她问道:“那女子长相如何?”
章顺想起方才瞧见的玉貌花容,觉得也不好夸得厉害,只委婉道:“略有几分姿色。”
冯嬷嬷顺势补充道:“将军府里的也传话来说,说是那女子只是农户出身,不过,似乎有孕了!”
“什么!”
沈老夫人捏着檀香木珠串的手猛然一紧,眸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万万没想到,她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如今都教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给搅黄了。
见沈老夫人反应激烈,冯嬷嬷忙道:“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指不定是因为贪慕虚荣,才使了手段,勾了侯爷,凭着腹中的孩子入的府。”
沈老夫人没吭声,沈重樾纳多少妾收多少通房她都不在乎,不过现下还不能有孩子,不然只怕日后的事不好处置。
她原打算若沈重樾后院有了人,便暗自使些手段让那边先怀不上。
可事情的发展着实太超出她的预料,毕竟她以为以沈重樾那般冷淡的性子,指不定最后不娶,或者娶了她安排的人。
可没想到他带来的女子竟已经有人身孕。
沈老夫人用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暗暗下了决断。
无论如何,为了镇南侯府,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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