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不能出去?娘,你救救姝儿,姝儿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
竹岫书院后山的偏僻院落中,闻人姝哭得梨花带雨,好半天的功夫都未停歇下来,坐在一旁的美貌夫人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闹够了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一点世家淑女的风范吗?”
闻人姝吓得一哆嗦,眼泪淌得更多了:“娘,我,我真的不想待在这了……”
“自己做出这种蠢事,怪得了谁?你真不像我薛采芩生的女儿,空有一张好面皮,却是个榆木脑袋,但凡有你几位姐姐半点聪慧,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薛夫人望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小女儿,简直要操碎了一颗心,闻人姝哭得更加惨兮兮了:“娘,我,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个贱丫头爬到我头上去了……”
“何止爬到你头上去了,人家现在是风光无限,你爹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她那个贱娘在奉国公府快要飞起来了,我都得忍让她三分,谁叫她家女儿好本事,找了个义勇侠,一个能文能武的麒麟魁首,递了份《寒门谏书》上去,把皇帝的一双眼都迷住了,现在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今年祭祀大典上,神引使者都由他们两个来担任,你说说我心中是憋着多大一股气,偏你还不省心……”
“神引使者?”闻人姝怔了怔,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不甘咬唇道:“往年的神引使者都是我跟付师兄担任,今年居然被他们抢了……”
提到了“付师兄”,她又心念一动,怯生生地对薛夫人道:“娘,付师兄,付师兄会来看我吗?”
薛夫人冷冷一笑:“还想着他呢,我跟你直说了罢,相府的这位大公子,你是攀不上了,人六王爷家的璇音郡主现在缠他缠得紧呢,两人都一同出游过几次了,就算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出去拿什么跟璇音郡主争?你以为付远之他娘是个傻的不成?”
闻人姝红着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浑身僵硬了许久,才掩面痛哭:“娘,我岂不是,岂不是什么都没了?难道女儿走错了一步,后面就全盘皆输吗?”
“也未必。”薛夫人柳眉一挑,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前几日,六王爷去找了一趟你外公,谈了些事情,说不准他们会联起手来……”
“联起手来做什么?”闻人姝瞪大了一双泪眼。
薛夫人凑近她,压低了声音:“不就是骆秋迟递的那份《寒门谏书》吗?龙椅上那位可能动了打压世家贵族的念头,六王爷同你外公都不傻,若陛下真逼狠了他们,大不了一起干上一场,把宫里那片天都给它掀掉……”
闻人姝听得心惊肉跳,呼吸不由急促起来:“难道,难道六王爷要和外公一起造反吗?”
薛夫人双眼一瞪,差点想一记耳光扇在自己这蠢女儿脸上,她咬牙斥道:“蠢货,这种话也敢乱说吗,快给我把你的嘴巴闭紧了!”
闻人姝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薛夫人坐回原位,端起茶来顺了顺气,对着闻人姝勉强提起耐心道:“娘跟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六王爷家还有个二公子,要是你外公真的答应了与六王爷合作,你跟这二公子的亲事就**不离十了,你懂不懂?”
“二公子?”闻人姝眨着一双美眸,撇了撇嘴,似乎很是不满:“我见过那二公子,生得有些肥壮,说话也很是粗鄙,远远不及付师兄万分之一,女儿不想……”
“还由得着你来挑吗?”薛夫人将茶杯重重一顿,横眉冷眼道:“你自己不争气,拴不住付远之不说,做出的蠢事还在皇城上下传遍了,陛下是看在你外公的份上才没有重罚,现在哪个世家子弟还敢沾惹你?这二公子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要不是六王爷想拉拢你外公,你还攀不上这门亲事呢!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挑挑拣拣,嫌弃人家配不上你的?”
薛夫人越说越气,索性一下站了起来,冷冷抛下一句:“给我在这里好好想清楚吧!”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留下闻人姝委顿在了阴暗的屋中,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般,一点点来到了镜子前,望着那张泪痕交错,却仍是美丽动人的脸庞,目露怨毒:
“几个姐妹中,明明我生得最美,为什么要嫁的人却最不堪,这太不公平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双手一点点握紧,蔻丹染红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之中,每一个字都在屋中妒恨地响起:“闻人隽,我有今日的下场,全都是你害的,就算我后半辈子不舒坦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飞雪纷扬,天地萧萧。
紧锣密鼓的筹备下,一年一度的冬日祭祀大典终于到来了,梁帝不仅携文武百官到场,宫学的师生也尽皆聚齐,共同见证这场盛大的祭天仪式。
闻人隽在后台探出脑袋,张望了一圈,深吸了口气:“好多人呀,老大,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待会跟着我便是,不会出错的。”骆秋迟走上前来,径直将自己一件披风罩在了闻人隽身上,“仪式还没有开始呢,只穿这么点会冻坏的,先把这件披风罩上,等下出去时再脱掉……”
因为祭天仪式的需要,两位“神引使者”都有特殊的衣着与妆容,这衣裳在这寒冷冬日里显得十分单薄,根本无法御寒,骆秋迟早就看到闻人隽冻得瑟瑟发抖了,他自己倒没关系,一身内力护体,可闻人隽哪能禁受得住?
一边这么想着,骆秋迟一边又塞了个暖手炉给闻人隽,闻人隽却不敢伸手去接,还准备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
“不,不能罩着,会把头发压乱的,这手炉也不能拿着,你忘了我们手上都涂了金粉的吗?要是蹭掉了就不好了……”
“那就生生挨冻啊?”
“冻一会儿也没事,这么重要的祭天仪式,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仪式重要还是人重要?”
“……仪式重要。”闻人隽呐呐答道,骆秋迟两眼一瞪:“诶小猴子我说你这死脑筋!”
“反正就是不行,被宫里的嬷嬷瞧见了要骂人的……”
“别动,披着!”骆秋迟耐心终于耗尽,伸手一把裹住闻人隽,将她牢牢罩在自己怀中,“老子在这里,谁敢骂你?”
那暖手炉倒是的确不能用,他搁到一边后,径直抓起了闻人隽的手,“我用自己的手给你暖着总没事吧,反正都涂了金粉,蹭也蹭不到哪里去,你这下没话说了吧?”
他一边哼着,一边裹住那双冻青的手,又搓又揉,还时不时凑到嘴边呵两口气,细心又入微。
闻人隽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那份温暖,抬起头,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道全神贯注的身影,忽然傻傻地一笑:“老大,你说这是在做梦吗?”
“嗯?”
“总觉得太好了,太不真切了,好怕……梦醒来啊。”
“说什么傻话啊?”
“你不懂,反正,反正就是……好想冬天快点过去啊,到了开春的时候,你考上了文武状元,然后,然后就能……”
“然后就能什么?”骆秋迟发出一声低笑。
闻人隽脸一红,却还是抿了抿唇,小声地一字一句道:“然后你就是我的了,一辈子都是我的了,对不对?”
话里透着小姑娘的傻气天真,又甘甜如蜜,骆秋迟微眯了眸,心中一片柔软泛开,嘴上却打趣道:“什么就是你的了,你把老子当成啥玩意儿了?”
“当,当成……未来的相公啊。”话一说完,闻人隽自己都忍不住把脑袋往骆秋迟怀里钻,羞赧到不行。
骆秋迟忍俊不禁,声音不自觉就如水般温柔:“小猴子,你害不害臊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老子考不上,你上哪儿哭去啊?
“呸呸呸,不许说这样的话……考得上,你一定考得上的!”闻人隽抬起头,双眸亮晶晶的,脸上掩不住调侃的笑意:“毕竟我们骆师弟,可是最聪明,最厉害,最无人能及的。”
“马屁精!”骆秋迟好笑摇头。
两人四目相对间,有微妙的气氛弥漫开,灼热的呼吸伴随着心跳声,两个脑袋越凑越近,就在闻人隽不由自主闭上双眼时,帘子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
“阿隽,祭天仪式快开始了,陈院首让我来叫你们准备一下……”
正是来唤人的赵清禾,她冷不丁撞见这“浓情蜜意”的一幕,忙捂住脸背过身去,耳朵都红透了。
里间的两人也连忙分开,呼吸紊乱,闻人隽平复着心跳正要开口时,赵清禾已在外头轻声笑道:“祭天仪式之后,还有海灯节呢,你们不是都约好了吗?到时去了海边,尽管抱个够,做什么都没人瞧得见,不急在这一时呢……”
闻人隽的脸一下热得不行,羞赧道:“好呀,清禾,怎么你也学坏了?是不是姬师兄教坏你的……”
“我才没有学坏呢,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好了,你们快出来吧,仪式要开始了!”
赵清禾笑着说完跑开了,里间的两人对视一笑,拿好东西正准备出去时,闻人隽忽然问了一句:“老大,海灯节上,你想同海神娘娘许什么愿望呢?”
骆秋迟脚步一顿,低头望她,轻柔笑道:“等到时去了海边,你就知道了。”
风雪漫天,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骆秋迟与闻人隽昂首挺背,向着高高的祭台一步步走去。
他们一人捧着鲜果花卉,一人捧着宝珠金器,一边走向那祭台,一边高声念着祭天祝文:
“彼何苍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承天之神,兴甘风雨。庶卉百物,莫不茂者。赖四季之神,更替有序。风雨霜雪,应时而至。天不言而有信,地无语而物成。愿五谷丰登,六畜蕃盛,民人无饥寒之苦,社稷无兵火之灾,河清海晏,万物归一……”
当终于迈上祭台时,他们对视一眼,按捺住内心激动,同时拿起那龙纹火炬,转身面向文武百官,神情穆然,正要点燃那青铜四方鼎中的三支长烛,完成“神火”仪式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叶阳公主驾到!”
在祭天仪式进行到一半,神火即将点燃的时刻,杭如雪的军队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从西夏将叶阳公主护送回来了!
这场不仅仅是为了祭天,也是为迎接叶阳公主而准备的盛大仪式,总算没有被错过!
文武百官齐齐下跪,梁帝却在风雪中陡然站了起来,双眸泪光闪烁,激动得难以自持:“叶阳,叶阳终于回来了!”
因“神火”在手,场上除了梁帝外,只剩下两个人没有下跪,正是高台上极目远望的骆秋迟与闻人隽。
长路尽头的马车里,徐徐走下了一道长裙逶迤的倩影,她迎着漫天风雪,终于踏在了故国的土地上,心潮起伏难平,一步一步向祭台而来。
“原来这就是叶阳公主啊,生得好美啊……”
闻人隽心中发出感叹,扭过头,却发现身边的骆秋迟一动不动,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整个人震住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所有的魂魄心神都被人抽去了般。
不远处的长空下,那叶阳公主也霍然顿住了脚步,一双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望着祭台上那道俊挺的身影。
漫天飞雪下,几步之距,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未动。
时光仿佛凝固住了,像只过了短短一瞬,又像过了一生之久。
叶阳公主的长发飞扬在风雪中,她神情哀楚,美丽的脸上倏然落下了两行泪水。
闻人隽站在高台上,心中忽然一痛,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泪……能够那样沉重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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