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白鹤书院的院内,传来节奏均匀的扫地声。
日头升高,空气热度起来,院内除了两个正在清扫的学子,就只有延绵的蝉声相伴着。
李元硕哪儿干过这种粗活,接连几日的劳动早把公子哥儿那点耐性磨没了。
“喂!”他蹲下身子,用手扇风凉快,见对面的邬易似乎感受不到热度,高声跟人打招呼。
以前俩人属于完全不对付的,他看不惯自己养尊处优,自己还看不上他迂腐刻板呢,但是上次一起经历过事情,加上这几日共同劳作,倒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赏识。
可惜打招呼,对方跟没听见一样,依旧进行着手上的伙。
碰冷钉子的次数多了,刚开始他还有点愤怒,但现在已经坦然了。
书院那边响铃声传来,这是下了早课,都急着往食堂去了。
“咱们书院的斋长,脑子真的有毛病吧!”
这话在他心里憋的时间够长了,趁着四下无人,他索性跟对面的闷葫芦一吐为快。
要说现在最高等级的学府是哪儿?肯定是太学了,在那念书的学生,绝对不简单,要不是高官子弟,要不就是学问出众,成绩优秀,年纪轻轻就在县学、州学出类拔萃,破格录取。
到那里面不用交学费等一切开销,吃住都是由朝廷承包,不止如此,品学兼优的,还能每个月领取到几百文的奖赏。
那是寒门学子的向往之处,但也是他这种人的噩梦所在,不为别的,只因为那里的规矩太可怕了。
就拿考试来说,每月一小考,每年一大考,考经义,考策论,考刑律,考诗词,考得好还行,能换取条件好点的寝室,能拿到奖励的银钱,考试不好就可怕了,住差的寝室,次数多了还会被开除。
本来这跟他们书院没什么联系,但是谁让山长去那里呆了几日,回来竟有模有样,开始学习太学里那磨人的规矩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大概内容都是山长跟斋长脑袋进水,他就是吐槽,也没指望对面邬易会附和。
但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从不跟自己搭话的人,竟然罕见的停下手上的活,拿着扫帚问他,“你真是这么觉得?”
性子大大咧咧的他也不知是有了听众倾听,迫不及待想同他分享,还是真的对这些制度深恶痛绝,在他开口后,声音洪亮,继续吐槽,“进的还不轻呢,你看旁的书院,哪个书院会制定这种规矩?
言行不严谨,讲颂不熟,功课不做,无故外出,请假超时,跟同窗闹别扭,这都算犯规,我跟你上次就是迟来了半天,就要被罚扫一个月的院子,我掏钱来这是为了读书,又不是给人做下人!”
说着说着,他脾气又上来了,还挥舞着扫帚轮起来,似是发泄着心头的不快。
脾气发完了,这才发现对面人没有回答,他走近邬易跟前,哥俩好似的问他,“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邬易没吭声,李元硕还在疑惑呢,就听到身后有冷笑声,一脸僵硬的扭过头,竟看见斋长背手在身后,此刻正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自己!
手里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
李元硕脑袋疯狂转动,斋长什么时候来的?等等!他满脸受伤的盯着邬易,怪不得从来不跟自己说话的人,今个破天荒的同他开口了,不止如此,他还在诱导自己发泄心头不满,他早就发现斋长在后面了吧?
这小子简直是一肚子的坏水!
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可惜斋长并不想听,对方放下摸着的山羊胡,铁面无私,“看来你有些不满这次的惩罚啊,也是,脑子进水的人,能想到什么好法子,既然如此,邬易,你的惩罚结束了,你!”
他指着晕乎乎的李元硕,“加重惩罚,再扫两个月,顺带再去打一个月的水!”
斋长不顾人的哀嚎离去,走之前点了点邬易,“你,跟我过来。”
俩人走后,也将男人的哀嚎远远抛在身后。
俩人一前一后走过游廊,清风吹拂,吹过摇晃身姿的荷叶,掀起男人额前的发丝。
“斋长”
邬易恭敬朝他行礼,可能是因为姚婵先前误打误撞救了书院的书生缘故,他对邬易一直有种天然的亲近,尤其是在他入学之后,每次小测考试都有优异成绩,对他就更加喜欢看重了。
这时确定没人了,他才欣慰道,“过两日,咱们书院要举行一场“期集”届时会有几个进士过来,以过来人的身份讲述一下解试,省试的经验跟看法,虽说你明年才下场,但是这种经验难得,好好珍惜,我准备了你的,还有其余两个书生的文章,到时候请他们点评一下,你记得后日下了早课,早些来我院子。”
他所说的期集,其实跟后世的同学会有点相似。
其实从古到今,一直有一种’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可科举之路艰辛,很少能一帆风顺,直登青云。
但是如果一照越过龙门,那今后就有不一样的人生,但官场水深,复杂程度也是难以想象,这时候人脉就显得尤为重要,同年进士,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就是省试跟殿试那几日而已,成绩出来了,成绩好些的家里又点门路的,留任在天子脚下。
没门路的则是被分到全国各地,出任基层文官,日后等着期满,再次调动。
所以每次殿试结束,成绩出来了,等指派的时候,这些书生们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先是殿试结束,圣人亲自赐宴,之后,同年进士们相聚,三天一个小聚,五天一个大聚,等新科进士聚完,门路摸清了,派系也差不多站定了。
这是汴城那边流程,等这些进士回家后,又是一轮新的聚会,不过来书院看望夫子,给后辈们指路,这也算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你往后飞黄腾达了,总得来这激励下同窗或者是学弟们吧。
邬易明白这个道理,斋长这么说,相当于是开小灶了,他又面上一片动容,朝人深深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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