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树冒出新芽, 草地上一片浅浅的绿, 石桌擦拭干净, 井边有一只桶,桶是半湿的,显然有人拿它打过水。

园中一草一木皆未荒,桌椅盆井井然有序。

门上的封条经风吹日晒早已掉光。

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 面前出现的景象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除了安静,一切都和印象中一样。

有人说半夜见宅子里亮过灯,还有人说白天听到井水声。

虽然都是无证传闻,但没过多久, 整条街上的人就陆续搬空了。

新皇登基后, 干脆把这处宅子忘了个干净。

晋王府开门那日, 韩厉亲自去了。

晋王府连周围民居一起,成了一片鬼宅。

即便如此, 辽王仍没有处理它的打算,一直空置着。

登上大宝的辽王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王府宅子。

他以韩厉的身份在京城生活多年, 却从没踏入过这条街。

他独自生活十八年,听不见说不出,早忘了如何与人相处, 即便眼前的是皇上,他也只会用呆滞的目光瞅着。

“孙叔。”韩厉低声唤了一句。

韩厉的脚不听使唤般擅自迈入院中。

“谁在这里?”他问。

几名侍卫听了, 四下去找,不一会儿,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脚步蹒跚地被带过来。

“好像又聋又哑。”公孙阶说。

韩厉缓缓走到老人面前,扶住他。

老人抬头,双眼浑浊呆滞。

老人仍然没什么反应。

韩厉让人将他扶到旁边坐下,独自往后院走。

公孙阶拦住其它人,不让人跟着。

韩厉沿着熟悉的小道经过一间间屋子,最后在大哥房前停住。

房门边,立着一根银|枪。

他上前,把枪拿在手里。枪|头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渊”字。

院门处,公孙阶命人四处检查,看还有没有人藏着,并嘱咐他们千万不要碰坏了东西。

他边等皇上边暗喜。

晋王府大门一开,很多事就好办了,再加上大昭太后……他渐渐有了主意。

接下来,他得找各位老臣谈谈心了。

十八年前的旧事是一笔糊涂帐,先皇不愿处理,不清不白地放在那,今上懒得处理,不闻不问。

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了。

正想着先找谁,就见皇上拿着一根银|枪过来。

他忙迎上去,下意识看了一眼,愣住。

“这是……小晋王的虎胆明心枪!”公孙阶激动地高声道,“这枪是先皇送给小晋王的生辰礼,精工细作,舞起来虎虎生风。一定是先皇不舍收起来的。”

他的激动并非伪装,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推,让他不会为难的方向。

韩厉握着银|枪,冷笑一声。

“原来他也知道愧疚。”

**

韩厉去了晋王府,纪心言独自在养心殿。

她将一本甘州水患的折子单独放到一旁,下意识盘算起赈灾要多少银子。

折子看多了,对这些事多少有点数了。

皇上是个大家长,哪哪都要钱,挺不容易的。

一个国家想强大,必要先富裕,若仅仅是武力强,最多像西戎那样,打仗可以但永远别想有大起色。

提到赚钱的事,她便来了精神,心想不知林娇儿把酒坊经营的如何。

她看眼日头,问初夏:“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

“皇上怎么还不回来。”

“奴婢去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初夏就急急回来了。

“娘娘,您别着急,皇上没什么事。”她先稳住纪心言情绪,然后才说,“车驾在回宫途中遇刺了。”

纪心言吃惊:“遇刺?”

“是,但皇上没大碍,受了一点皮外伤。抓到二十来个人,有几个当场自尽,余下都押去天牢了。”

纪心言只是吃惊,倒没多担心,以韩厉的身手,能让他受皮外伤,对方已经是高人了。

想到这,她问:“什么人这么大胆?”

初夏道:“打听不出来,好像说是和孝宗有关的,一个姓夏的。”

夏君才!

纪心言神情恍惚,慢慢坐回椅子上。

初夏见她的样子,吓一跳:“娘娘您可千万别着急,车驾已经进宫了。”

没过多久,韩厉回来了,他前胸被刺中一剑,所幸伤口不深已经包扎好了。

他面色铁青,一身寒霜,怒气几乎要写在脸上。

跟在他身后的人战战兢兢。

纪心言上去扶住他,见那些臣子内侍诚惶诚恐,便让他们都退下了。

她扶着韩厉坐到桌边。

韩厉唇角紧抿,一言不发。

纪心言单手顺着他的背,轻声问:“来了多少人?”

韩厉嘴角微动,正想说话,一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气火攻心,再也控制不住,青红色的血丝渐渐从脖颈下漫出。

纪心言赶紧拿了帕子,提醒他:“你的蛊毒,冷静点!”

“愚不可及!!”韩厉胸膛剧烈起伏,他狠狠锤桌,咬牙道,“他自己要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拉上那几个孩子!”

“孩子?”纪心言下意识反问。

但韩厉根本听不见,他直视前方,穿过虚空不知看向何处。

“我明明留了一条路给他们……我明明……”他只觉得胸口一噎,内力翻涌。

纪心言双手扳上他的脸,用力扭过来对着自己。

“看着我!你冷静点!”她一字一句道,“你的蛊毒快压不住了。”

韩厉看着她,慢慢稳住呼吸,血丝蔓延的速度减缓,逐渐消失。

纪心言用帕子擦去他唇角的血,又快速将桌面收拾好,把那些染了血的东西全都扔进铜盆中,点上火烧了。

韩厉闭上眼,仰头靠在椅背上,喃喃道:“进了天牢,还怎么活啊。佑安只有十一岁,他天资聪颖,不该死在这种地方。还有兰芝,她已经牺牲了那么多……”

“你别说话了。”纪心言按住他肩膀,命令道,“你去里面疗伤,剩下的事交给我。”

韩厉闻言,睁开眼看向她,片刻后嗯了一声,听话地进了随安室。

火盆中的东西烧光,纪心言命晨冬留下收拾,自己带着初夏走出养心殿。

“娘娘,我们去哪?”初夏问。

“准备马车,去天牢。”

上次来天牢是白天,这次是夜晚。

纪心言挺着微隆的肚子大步往前,初夏一边紧跟一边不断嘱咐“娘娘你慢点小心点”。

狱卒哪敢阻拦,忙暗中去请主事的。

天牢并非天天有人,此时只关着今日刚抓的刺杀皇上的要犯。

还没上过刑,等着明日交给炎武司,就会全部转入内牢。

纪心言一眼便看到关在一起的三个孩子,赵小虎,佑安,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

兰芝关在隔壁,此外还有十来个壮年男子,三三两两地分别关着,粗粗看过去,纪心言没发现夏君才。

狱卒跟在她旁边,小心地问:“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

纪心言指着关着兰芝和孩子们的牢房,说:“把这两个门打开。”

那狱卒立刻跪下:“娘娘饶命,这是天牢,小人不敢。”

“大胆!”初夏呵道,“娘娘叫你们做事,什么敢不敢的。”

正吵时,外面快步走进一紫衣官员,正是今晚当值的刑部主事,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青年。

青年挥手,命那狱卒先退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滑过纪心言微隆的腹部。

他虽没见过这位娘娘,但早听说过她的名字。

跟着皇上从战场回来,一直隐居在养心殿,虽没有位份,但却能让皇上解散后宫的女人。

他深深揖首,恭敬道:“娘娘深夜到天牢,可有什么要事?”

纪心言看向兰芝,说:“我要带她和这三个孩子离开。”

那青年顿了顿,说:“卑职斗胆,想问一句,娘娘要带他们去哪。”

“带他们离开。”纪心言重复了一遍。

那青年暗自叹气,道:“娘娘可知,他们所犯何事。”

“不知道。”纪心言看向他,“但这位姑娘对我有恩,这三个孩子与我是旧识。”

那青年又道:“此事卑职需禀告皇上……”

纪心言不再听他说,对初夏扬手:“给我。”

初夏从袖中取出一个孩童小臂大小的锤子,递了过去。

那青年愣愣的,不知她们要干什么。

纪心言握住锤子,扬手就要往锁头上砸。

那青年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她衣袖。

“娘娘万万不可!”

这一锤子砸下去,得多大力气,惊动肚子里的龙种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上子嗣凋零,好不容易汪帆死了,终于有人怀上了,若是在天牢里出了什么好歹,刑部都得跟着受罚。

那青年情急之下拉了她衣袖,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手,原地跪下。

“卑职罪该万死!”

纪心言不等他说完,一锤子砸上锁头,发出铛的一声。

初夏看的出,娘娘悠着劲并未使多大力,但那铛声也砸的她心头直震。

她忙上去阻拦:“娘娘,小心身子。”

纪心言扬手,再要砸第二下。

那青年俯身磕头,道:“娘娘,还是让卑职来吧。”

纪心言停手。

那青年却不抬头,冷静道:“卑职冯密,六品刑部主事。开了锁,卑职自去请罪,还望娘娘明日能替卑职多言几句,留下这颗没用的脑袋。”

纪心言眼中带上歉意,她说:“你死不了,起来吧。”

冯密深深叩头,起身将两间牢房的门打开。

兰芝又惊又疑地看着他们。

纪心言快步到她身边,说:“快点跟我走,你不想他们三个死在这吧。”

兰芝看向已经跟着初夏走出牢房的三个孩子,又看向最里面的角落。

纪心言跟着转头,虽然看不清,但她想那个应该就是夏君才。

她拉起兰芝:“快点。”

马车背椅是个隐藏的门,一大三小钻进去,空间勉强够。

将门合上,纪心言端坐椅上,后背往门上一靠。

“走吧。”

初夏驾着马车,行至城门,她亮出令牌,守卫即刻放人。

到了郊外,初夏停车。

“娘娘,出了城门就安全了。京城往东是港口,奴婢送他们上船就行了,娘娘还是回去吧。”

纪心言想了想不放心:“这么晚你上哪找车去,走,快去快回。”

初夏不再多话,专心驾车。

他们直走了两个时辰,天光发白。

港口边,早有一条三层高的大船等在那里,水手们随时准备起锚。

三个孩子从密格钻出,揉着发麻的腿。

兰芝最后一个出来,看向纪心言,忽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嘛。”纪心言吓一跳。

“纪姑娘,你给我一句话。”兰芝抬头,“你说了,我就信。”

“什么话?”

兰芝嘴唇动了动,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韩厉真的死了吗?”

纪心言微怔,完全没想到。

兰芝见她不说话,嘴唇颤抖:“我看到……我看到……皇上躲过了致命的一剑。那是夏将军,凭那个皇上,他不可能躲过的……纪姑娘,韩厉真的死了吗?还是说……”

还是说,我们都被他抛弃了?

纪心言眼神闪躲。

兰芝执着地看着她:“纪姑娘,你说的,我就信,我一定信!”

纪心言深吸气,转头看着她,说:“死了。我亲眼看到的,那个韩厉已经死了,龙椅上坐的人,姓沈。”

兰芝眼里蓄上泪水:“好,我信了。”

纪心言扶起她:“你们攒攒力气,坐船出海很辛苦。”

这时,船舱里走出一个人。

灰色长衣被海风吹起,又被背后的宽柄大剑压住。

少年依旧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泯之……”兰芝一脸惊讶,看向纪心言,“他怎么会……”

纪心言同样惊讶。

江泯之淡淡开口:“有人付钱,让我送他们出海。”

纪心言顿时明白这肯定是韩厉安排的。

她不再废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子,塞到兰芝手里:“你们快走吧。”

兰芝摇头:“不行,我们走了,那夏将军……”

“他们活不了了。”纪心言冷道。

兰芝抬头:“那我也不走。”

“我不是救你。”纪心言道,“我是救这三个孩子。”

她一把拉过佑安。

佑安踉跄两步,一天未进食再加发麻的双腿让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乖乖被人拽着。

纪心言将他推到兰芝面前。

“你看看他,他才多大,他天生就该为你们陪葬吗?他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还有他。”她又拽过小虎,“他十三岁,满脑子都是报仇。你和江泯之,你们都是在仇恨中长大的,有多痛苦你们比谁都清楚。你当真舍得让这些孩子和你们一样,在仇恨中长大,永远也没办法享受普通人的快乐吗?”

江泯之眼神黯淡了一瞬。

那第三个孩子被纪心言的样子吓到,偷偷往兰芝身后躲去。

兰芝看看他,又看看佑安,说不出话来。

“你们的皇上已经死了,你又何必抱着仇恨活下去。”纪心言苦口婆心,“走吧,拿着钱,去海外,结婚生子,好好生活,享受快乐的人生。让孩子们学些真正有用的东西,将来还可以回大豫入朝为官,为百姓造福,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报仇吗?”

兰芝嘴唇抖着,眼泪不住往下。

她二十年的人生一直是由别人安排的,现在她要决定这三个孩子的未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原来做决定并不是说一句话那么简单,而是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她看向纪心言,她怎么就敢那么坚定地把她们救出来呢,难道她不知道后果如何吗?

兰芝发现,这个她从前并没有当回事的女孩,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孩原来一直有着强大的内心。

她猛地握住纪心言的手:“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放了我们,那狗皇帝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纪心言眉头微皱,道:“你真的以为光凭我就能把你们这么多人救出来?你觉得我有本事找到江泯之,把他引过来吗?”

“你什么意思?”

“是皇上,是他不想看着这些孩子枉送性命,所以我才敢这样做。是他的默许,我才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也只有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江泯之。”

兰芝惊讶过后,又像明白了什么。

她茫然垂首,低语道:“真的是他吗?”

纪心言点点头。

兰芝又问:“纪姑娘,这个皇上……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纪心言愣了下,说:“应该……还可以吧。”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让他做一个好皇帝。”兰芝像在说服自己,“如果他能做一个好皇帝,也不枉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年的奔波。”

水手已经拉起锚,撑起帆。

纪心言看一眼大海方向。

晨光微露,海面白浪轻卷。纵使是最自由的大海,也同样暗藏无数风险。

她收回目光,对兰芝道:“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让他做一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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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京之变后, 晋王府便被封了。

“禀皇上,这人藏在灶房。”

老人呃呃啊啊地指指耳朵又指指嗓子。

公孙阶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也没想到会这么整洁干净。

反派对我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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