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跟玲珑镇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还很年轻,但是脸上已经有了被风霜侵蚀的痕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细纹里夹着漠北的风雪,独特的经历赋予了他凛冽又温柔的气质。
苏念从小大的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他就像是一杯烧刀子,辛辣的只需要一口,就能从喉管烫到心口。
她没喝过酒,甚至也没什么文化,却没由来的在脑海中飘过了这么一句格外具有诗意的形容。
那一双眼睛,像是星辰,明亮到可以看到她自己那逐渐变红的面颊。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把手递给他,感受一下,那手掌是否如自己想象的一样,温热宽厚。
一道视线射了过来,如针尖一样扎在了她的手背上,疼得她指尖颤抖起来。
是二郎,二郎正在看着她。
“……不劳烦了。”
苏念蜷缩起手指,手肘撑在地面上,敛眸避开了男人的目光,轻声呼喊:“小兰,过来扶我起来。”
“是,夫人。”
小兰颠颠跑了过来,小丫头瘦瘦小小,但是力气却很大,扶起一个同样弱不禁风的她轻而易举。
苏念站起身,半阖着眼睫,对男人说:“请公子往家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说完先往大门走去,背影瘦弱,那露出的一节脖颈好似单手就能掐断一般。
刘昊渊看着,拇指摸索了下食指。
苏念路过刘锦泽时,看他一直在盯着身后的男人看,抿了下唇,伸手拽住了他,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里面走。
刘锦泽自然是挣扎的,可是这瘦弱的女人手指却跟方才那老太婆一样,鹰爪一般,怎么都挣不开。
他很气愤,但是在看到女人脸上的慌乱后,又安静了下来,疑惑不已。
她干嘛这副表情?
她在怕什么?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她在怕什么,是怕那个自称是他大哥的男人。
他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望了眼身后的男人,对方发现了男孩正在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自己,好奇又警惕,几年过去,二郎已经长开了,但还是能从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里寻到熟悉的模样。
男人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眨了眨左眼,冲刘锦泽做了个怪异的鬼脸。
也是这个鬼脸,让刘锦泽脑海中关于大哥的记忆全部涌现出来。
给自己抓蛐蛐的大哥,给自己顶岗挨打的大哥,那个喜欢用鬼脸逗自己开心的大哥。
圆溜溜的眼睛开始弥漫起水汽,就算刘锦泽再早慧,也依旧是个孩子。
男人脸僵了下,没想到会把小孩逗哭,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五年的时光,小孩从糯米小团子长成了糯米大团子,而他则从少年成长为了男人。
时间带来的不仅是疏离,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
空空荡荡的庭院长廊,安静得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
刘昊渊忽然感觉到曾经这个再自己眼中很小很小的刘府,原来这么大,大到让他感觉到了寂寥与苍凉。
等他们走进了正厅,望着那个断了一个把手的太师椅,他狠狠地捏住了拳头,曾经那个坐在太师椅上咂摸着眼袋骂人的男人不见了,一屋子花枝招展的姨娘们也不见了。
刘昊渊冷峻的脸上闪过了悲伤与怅然,这一刻的他仿佛褪去了侠士剑客的身份,只是刘家大郎。
“公子请坐,小兰给公子沏茶。”
苏念走到了主位坐了下来,把刘锦泽按在了身边,似乎只有抓着他,她才有底气与男人对视。
素净着脸的小女人,佯装着镇定,看起来有些好笑。
刘昊渊将背上的长剑取下,“啪”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对面的小女人吓得哆嗦了一下后,把刘锦泽抓的更紧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闹出点什么动静,自己的弟弟很可能被她直接按进怀里闷死。看着弟弟那已经有些不舒服的表情,他开口道:“十四姨娘,二郎刚才被吓得不轻,不如先让丫鬟带他下去。”
苏念长睫颤抖了下,低眸看了眼刘锦泽,那忍痛的小脸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她连忙松开手,嗓音有些发软,“小兰,带二郎下去,冲一碗蜜水。”
刚提着茶壶倒好了茶的小兰,又连忙跑到了刘锦泽身边,小手一抓,大力握住了那小白胖的爪子,拉着便往外走。
毫无反抗之力的刘锦泽:……
这一个个女人,怎么都跟蛮牛一样?
等到正厅里只剩下苏念和刘昊渊两人后,苏念看着那似乎有些好说话的男人,率先开了口。
“这位公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疏离的态度,和佯装出来的镇定,宣示着女人不相信他是这刘家大郎。
刘昊渊望着女人那张素白的小脸,桃花眼樱桃口,模样不过十五六岁,却梳着妇人的发髻,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老东西还挺会选。他心里嘀咕,自己离家的时候还只娶到了十姨娘,这都快赶上一年一个了。
小女人被男人那双黑眸盯着有些不自在,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白花,素手绢花,搭在那乌发上,有着一种极简的美。
这种美,是这几年刘昊渊在风里来火里去时看不到的景致。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后才回道:“刘昊渊,字博山,你可以喊我名或者字都可以。”
苏念微微垂下眸,敛去眼中的异色。
她在决定嫁给刘财主之前就打听过,这刘家大郎是个后脑勺长了反骨的,天天跟他爹刘财主吵来吵去,后面十五岁更是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说是要去仗剑天涯,当时给刘财主气的病了好久,扬言没有他这个儿子。
但是对于这位能把刘财主气病的儿子,名字她还是听过的,的确是叫刘昊渊。
难道这真的是刘家大郎?
苏念抬起眸,仔细观察了下对方的脸,想要在这张脸上和记忆里那张黑瘦布满皱纹的脸上找到共同点。
可惜,没有一丁点想象。
如果对方真的是刘家大郎,那她到可以理解刘财主为什么一直想生个像自己的儿子了。
毕竟这生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长得像他,站在一起,就像是歹竹出好笋,山鸡跟凤凰。
苏念下意识的把他跟刘锦泽的脸拼凑在一起,都是双眼皮,但是前者更像是一只长成的狼,眼睛变得狭长深邃,而后者则更像是一只幼崽,圆滚滚的眼睛,有些萌而不自知。
可以说像,但是又没那么像。
“你……”
“我确实是刘昊渊,若你不信,可以找府里的老人问一问。”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苏念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就先闭上了嘴巴。
她对于面前这个带着利器的男人,有些怕,但是在害怕之外,又有一种她都无法解释的心悸。
对方就像是她曾经窝在茶楼边上偷听过的雪山飞侠里面的飞侠,有着一种江湖特有的潇洒不羁,她少女怀春时还幻想过这样的男子从天而降在自己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出苦海。
手指攥住了衣袖,指尖恰在肉里,疼痛感让她发胀的头脑清醒过来。
没有什么飞侠,没有人可以拽她出苦海,她只能靠着自己,靠着自己的好远,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只要再给她一段时间,整个刘家都会是她的了。
可是,现在,这个自称是刘家大郎出现了,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她不想承认他是刘家大郎,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相信他没有撒谎的。
短暂的沉默,让整个大厅里只有刘昊渊喝茶的声音。
他喝完一杯,又拎起茶壶倒了一杯。
余光里,一直在注意着那位十四姨娘的神情。
其实,他在回刘家之前,就找镇上的人打听过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刘家七十四口,现在只剩下四口,刚进门的十四姨娘,二郎和刘管家还有一位厨娘,刚那个小豆芽一样的小丫头还是后面才买的。
他不傻,很清楚这位十四姨娘现在不信任自己,甚至可能还有些抗拒承认他是刘家大郎。
但是,没关系。
她会承认他的身份的,不用着急。
刘昊渊眸色微暗,在女人那抿起的红唇上略过时,停留了一瞬。
苏念想了一会,知道拖着也不是办法,便说道:“玲珑镇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现在府上的老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剩下刘管家,他应该明天才能回来,他是这府上待了三十几年的老人了,你是不是我家大郎,他一看便知道,今天就先劳烦公子委屈一下,住在客房可好?”
“没什么委屈的,风餐露宿这么多年,回到家住哪里都一样,就劳烦你了。”
刘昊渊回答的有些洒脱随性,对于她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表现出来的温和,让苏念下意识的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见他意见答应了,苏念也坐不住了,起身想去看看二郎如何了,顺便,她也想离开这里,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那行,公子在这里稍等下,等会小兰会过来带公子去客房休息,我先失陪了。”
“好,姨娘请便。”
刘昊渊笑了下,黑眸注视着她起身。
小女人个子娇小,走动间,一双小小的素色绣鞋从裙摆里露出,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在荷塘扯下来的荷花瓣,尖尖小小的,只有半只手掌大。
“……”
他的注视让苏念有些慌,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可是越是快,越是乱,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小心——”
一只强壮的手臂将她的腰身揽住,天旋地转之后,她就像是没有重量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腿上,撞在了他的身上。
柔软与坚硬相触,疼得她立马眼泪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念念:可恶,他在演戏,还好,我也会~
昊昊:我媳妇真好看,这小脸,小嘴,这小脚,都是合着我心意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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