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侯除了给儿子带回皇城门口的小吃,还给他带了一封来自皇帝的亲笔信。
皇帝闻云幛在早上从河王府回宫后,就直接躺下睡觉了。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有多累,而是精神上的一种疲倦。他的习惯就是用睡眠来缓和情绪,只要一觉醒来,他就是全新的自己,快乐的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让他生气。
但是这一天,闻云幛罕见的在睡起来之后,还是有点压不住火。
他真的太生气了。
皇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些人有这么多的精力和脑子,为什么不能用在治理国家、造福百姓上,反而一个个都投身到了挑拨别人家亲情的路上。他那么努力想要维持皇室、宗室内部的和谐,却还抵不过这些人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
这一回也就是他皇叔河王靠谱,没有受骗,若皇叔真的信了格天诗会的邪当,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皇帝坐在龙床上,运了好几回气,还是想杀人。
甚至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就和闻嘲风质疑先帝为什么要传闻给闻云幛一样,闻云幛自己也一种对自己有这种质疑。
他觉得他配不上这个位置,为什么是他呢?
是因为先帝去前,其他龙子入殿时先迈了右脚,只有他跨门槛习惯性的跨了左脚吗?
就在这时,望门让人端来了寒家献上的甜饮子,淡咖色,白奶泡,旁边还摆了八个靛蓝色的小瓷碟,每个碟子里都放着不同颜色和样式的小料,黑色的珍珠,白色的椰果,还有什么名为布丁的奇怪之物。说是需要加在甜饮子里一同饮用的。
起初皇帝还有些迟疑,再三和望门确认:“这样加下去,真的还能是饮子吗?”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碗粥啊。
但是,当皇帝豁出去尝了一口这碗“粥”后,味蕾直接原地爆炸,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饮子香甜醇厚,小料层次丰富,就像是苦了一辈子,突然吃了一大口糖,都不需要你费劲去嚼、去咽,它就已经融化进了你的嘴里,流到了你的心里。
在寒冷的冬天,把人从头暖到了脚。
像闻嘲风那样的酸党是无法理解的。但皇帝这样的甜党,却分分钟感觉好像要升天了,重点都不是这碗甜饮子有多好喝,而是在喝进去的瞬间,整个人都感觉快乐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寒家这饮子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寒江雪真的用心了。
他宣布,从此以后这就是他的快乐饮了!
也是因此,皇帝才能以还算不错的精神面貌,参加了下午与无夷王、河王以及寒武侯凑在一起的四人小会。在商量完所有的事情后,他仍能保持着还算不错的心情,在会后暗中递给了寒武侯这封信,希望他能交给寒江雪。
本来寒江雪还在诧异,皇帝要给他写什么,展开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古代版的中华小当家吗?
——虽然加多了小料的甜饮子像是在喝粥,可是却比粥要好喝太多,就像是流动的温热点心,从吃的这一步开始就在为你省心。
不,这就是大启的小红薯、大众x评啊!
百万文案没您我不看。
寒江雪由此有了一个想法,他那个吃喝玩乐的小册子,在出第二册的时候,完全可以进一步的优化,不只收录他自己的想法,还可以找一些精于此道的同好,一同点评嘛。好比皇帝,就是个很好的发展对象。
看信就知道了,这位陛下其实很有表达欲。只请他当代言人,实在是屈才了。虽然肯定不能用皇帝的大名,但可以匿名嘛。
说不定还能带动其他纨绔也来匿名投稿。
稿件多了,寒江雪的软文安利就藏针于海,让人很难看出来是广告了。最重要的是,寒江雪自己还能少写一点测评,专注广告。
这辈子选择当个咸鱼真是太好了。
寒江雪一边愉快的给皇帝写回信,邀请皇帝当他小册子的匿名特邀嘉宾,一边又开始苦苦思索,他身边的人里,还有谁可以发展成下一个下线。好比他的亲戚兼好友向小园?他哥?他姐?白玉院的人?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寒江雪给所有有可能的人都发去了约稿函,虽然这一次写信是写的累了一点,可一旦能够收获回报,那他以后就轻松了啊。
1114自告奋勇:【我们可以直接从宇宙百科上挑,这上面不只有科普,还有各种探店测评记录。】
但寒江雪却拒绝了这种跨越时空的抄袭流,真的,这个系统虽然不一定包藏什么祸心,可它的很多价值导向都很有问题。
第二天,寒江雪起了个大早,因为他是被冻醒的。
一夜之间,大雪没打一声招呼便悄然而至,落满了整个京城,银装素裹,苍茫大地。寒江雪的小院枝头上,都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就像雪糕一样松松软软。透过窗户看去,整个世界都分外的静谧与整洁。
九日已经在夜里就给寒江雪的被子里塞了暖炉,但寒江雪露在被子外面的脸,还是冷不丁的直面了刀风,凉的好像能结霜。
不过寒江雪还是很兴奋,当下便不打算再睡,起身换了厚衣服,就出门去接雪了。
嗯,他又有点想研究茶饮的冲泡课题了。
外面的雪下了一夜还没有停,只是已经小了不少,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变成了落下后就看不到雪花的小雨粒。寒武侯和隔壁的妻弟王山君,谁也没有因此而断了早上的训练。在寒江雪披着厚厚的朱色披风出来时,他俩已经都训练完了,脱下练功服,换上朝服,便相约要去上朝了。
今日肯定哪儿哪儿都是雪,路面湿滑不好走,他们需要比往日更早的动身。
两人见到寒江雪时都很诧异,宛如在这个点能看见寒江雪,就像是看见了神仙:“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做噩梦了?”
寒江雪:“???”
好不容易送走亲爹和舅舅,寒江雪才想起来,闻嘲风今天应该是也要上朝的,那他还是晚点再去王府吧,当官可真是辛苦啊。
“不要总想着朝廷能为你带来什么,要想想你能为朝廷带来什么。”寒江雪自娱自乐的摇头晃脑。
三台:“……啊?”少爷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奉献精神了?
三台等人是昨晚从山上回来的,寒江雪在哪里,他们就会在哪里,他们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寒江雪不少日常习惯用到的东西。
“这就是一颗前任韭菜对现任韭菜的感慨。”
他是资本主义的韭菜,闻嘲风和他爹他们是封建主义的韭菜,谁也逃不开被割的命运。世界就是这么公平。
然后,寒江雪就愉快的研究起了该把他在山庄里的猫猫狗狗养在哪里。
白玉院的人基本就还是会安排在山庄上暂住,那里房子多,空间大,而且远离人烟,不用被人指指点点。寒江雪说的是他得给找来的那些真正的小动物,也不知道突然降雪,它们有没有冻到。还有就是龙爷,寒江雪也知道它必须生活在圣泉附近,他只是想着至少该和龙爷正式的道一下别。
寒江雪就这样规划了一上午,他爹仍没有回来。
朝会的时间不等,有时候很短,有时候很长。但不管怎么着,在午饭之前也该放人了吧?寒江雪一看时间差不多,索性就决定去皇城门口等着了。
既可以给他爹和舅舅送一口热乎的吃食,又能第一时间见到闻嘲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迫不及待。
大概是下雪闹的吧。
寒江雪在现代的时候,其实挺不喜欢下雪的,因为下雪往往意味着更多的生病,以及在上学、上班路上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开了公司之后还好,毕竟有车,车里有暖气。以前上学的时候,才是真的遭罪。在大雪天走过一路,鞋子和裤脚都会变成湿的,冬天的衣服本来就厚,又因为水渍而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更要命的是,这种情况下,他还要去扫雪。不得不扫,不然孤儿院里会有更多的孩子滑到,摔伤了就又是一笔很可怕的开支。
寒江雪后来那么拼命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再也不想体会手指关节冻的通红,还不得不去扫雪的感觉。他也不想孤儿院里的任何一个人再感受他的曾经,挥之不去的冻疮,以及因为化雪而变得泥泞不堪的黑色马路。
下雪本该是快乐的,美丽的,就像是他如今感受到的。寒江雪真的太喜欢大雪过后的雍畿了,就像是……呃,南天门。
寒江雪实在是有点词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陪戎小队还会在护在寒江雪身边一段时间,以防万一。等寒江雪带着杨校尉等人赶去皇城时,正好赶上下朝,一个个穿着黑青色朝服的大人们,正从巍峨的皇城门口三五成群的走了出来,每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像极了一摇一摆的企鹅。
寒江雪努力的想在人群里分辨他熟悉的人,但这真的很难,大家都穿着差不多的朝服,一模一样的黑色毛领子,甚至连身材都大同小异,简直就像连连看。想要找到人,可太难了。
哪怕是杨校尉等人,在这么一群混杂的气息里,又很难精准分辨出寒武侯。
反倒是寒起,一眼就看见了寒江雪乘坐的青色马车,因为他儿子……停错地方了。各家朝臣等着的马车其实是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的,但很显然寒江雪并不清楚这个潜规则,他要停在这里等父亲,仆从也没敢劝一下。毕竟谁不知道三少爷的纨绔呢?
当然,停在这里本身也没什么错,寒起和几个同僚不是那么隐晦的表示:“嗨呀,没办法,我儿子自从醒来之后,就格外黏人。”
其他几个大人都是盲目崇拜寒起的武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寒起抱拳拱手,在先走一步的告罪之后,就加快脚步,几下便跃到了儿子面前。他开心的揉了揉寒江雪的脑袋,宛如在扑棱一个皮球。
寒江雪有点生气,心想着晚上回去就给他娘写信告状。
“舅舅呢?”寒江雪朝寒起的身后看去。
“你舅从侧门出去去兵营啦。”皇城肯定不只一个门,大部分人走正街这边只是因为离着各自的衙门进,小吃多。寒武侯是特例,他下了朝之后就基本没事了,从边关退下来后,他基本就约等于是赋闲在家,只是在兵部挂了个职,基本不管事,也不需要日日去衙门点卯。王将军却是实打实的金丝卫统帅,平日里忙得很。
寒江雪点点头,又不甘心的朝着他爹后面看了看,如今朝臣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他却仍没有看到闻嘲风,直能直接问他爹:“无夷王殿下呢?”被留下开小会了?
寒武侯摇摇头:“他请假了。”
上朝也是可以请假的,前朝对于请假的要求非常严苛,有些时候连病假都不给准,轻则罚俸,重则打板,甚至有时候会把官位都给直接撸了。本朝却很宽松,病假、事假都能请。无夷王这种病秧子,甚至都不是请假记录最高的。
“是生病了吗?”寒江雪再次担心了起来,天气变换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但闻嘲风肯定是扛不住的。
寒江雪也顾不上再和他爹多说,调转车头,就前往了西城区。
寒武侯眼睁睁的看着他以为是来接他的儿子,就这么跑了,这让他的颜面何在?他刚刚还在和其他大人炫耀,他儿子有多粘他呢。寒起有点气不过,心想着,呵,回去我就给你娘写告状信。
一连几天,频频收到父子俩分别的告状信的寒夫人,对此到底会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寒江雪只知道,他在赶去无夷王府的路上,心脏被吓的砰砰跳。有个生了重病的朋友就是这样,遇到任何情况,你都会很容易往特别糟糕的方向想,根本控制不住。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缓解痛苦,只会在每一次他突然加重病情时,为他担惊受怕。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寒江雪还是想和闻嘲风继续做朋友。
闻嘲风……
确实是病了。
每一次天气变化,他都要遭一遍罪。甚至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常住在圣山上。这回因为寒江雪而回京,又突遇大雪,很是吓坏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
后半夜就发起了烧,宫中的御医在雪刚开始下的时候就到了,说是圣上的意思。
但奇迹的是,闻嘲风今年并没有吐血,也并没有浑身疼痛到久久无法入睡,反而因为持续低烧引起的头脑昏沉,睡了整整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比任何时间都长。
早朝也是皇帝给弟弟请的假,负责记录信息的门籍都惊了,不是惊讶于下雪天无夷王请假,而是惊讶于竟然是皇帝亲自来说的,这兄弟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门籍既是个词,也是个官名,本意就不说了,在大启一般代指的就是负责记录官员上下朝情况的官员。职位不高,位置却很重要,一般由三到五人组成,为朝臣签到画押,整理与会名单、出勤记录,以及标注请假原因、这是今年第几次请假等等琐碎事务。
门籍官既不隶属礼部,也不属于内阁或司礼监,是由皇帝直接管辖的,有那么点秘书部的意思。
闻云幛就把门籍主使的位置给了一个公主子,余山,这位余大人的原型便是一条真正的鱼。三刺鱼,天生对数字就有着惊人的敏感。属于是宗室里比较上进的那一批中年才俊。余大人在门籍的位置一坐就是几年,始终表现的四平八稳,没出过什么大错。
他看着今天被一股脑撤去了门籍的官员,就知道今天的朝会时间短不了。他甚至从一长串官员背后的关系谱,推测出了应该是当年的主降派得罪了皇帝。
等看到闻伯爷的名字后,更是只余了一声长叹。
余山一边撤去了闻伯爷的对牌册籍,一边在属于无夷王的名字后面写下了“病假”二字。同人不同命啊,有些人请病假都是皇帝亲自来说,有些人被彻底撤去名字,甚至也许都没有被皇帝记在过心里。不过,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几年后,这册籍上还能剩下几个名字呢?
在别人眼里,被皇帝看重的无夷王……
一直睡到了寒江雪登门。
这一回不用装了,是真的病弱西子,起不了身了。但寒江雪却发现自己之前错怪了闻嘲风的演技,他哪怕是真的生病了,外表也是怪好看的。
御医还在和王府的几个常驻太医开会研究,无夷王今年的病情怎么如此反常。按照之前无夷王已经提前上山的情况推断,常理来说这场大雪肯定是要让无夷王难受上许久的,说不定会退化的更加严重。结果怎么反而不用上山,还没有吐血呢?
这到底是预示着之前的药对无夷王起了作用,还是回光返照的异常?最主要的是,那些药和过去也没太大区别啊,真就这么灵吗?
只有闻嘲风和他贴身的人清楚,这就是心音的力量。
它不一定有什么统御四海、震慑八方的神奇之能,但至少他可以让闻嘲风拥有一个正常龙的身体。羡门相信,昨天自家王爷又唱出了一小段心音就是证据,他早晚会彻底痊愈的。
不过如今嘛,闻嘲风还是要把御医往自己不大好的方向引导的。
闻嘲风在看了原文后就明白了韬光养晦的重要性,他输给肃王的又一个原因,就是他在前期就已经和其他人消耗了太多的兵力,反倒是地处偏远的肃王一直都没怎么动弹,等别人斗的两败俱伤了,他再马肥兵壮的出来大展拳脚,可不是能赢吗?
唉,第一千零一次的感想,他的兄弟为什么会这么卑鄙?!
这一回闻嘲风绝不会让他自己再犯这样的错误了,而他的病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理由,可以帮他完美的消失在大众视野。
为了取信于御医,闻嘲风就开始写遗嘱了。
寒江雪:“???”
闻嘲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寒江雪,既想试探一下两人的默契,也是想稍微对寒江雪坦诚一部分,看看他对此的想法。
寒江雪那必然是站在自己小伙伴一边的啊。
他以前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直至这辈子有了家人和朋友他才发现,害,他实在是太高看自己的道德观了,他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至少在两难的选择时,他会更倾向于无脑站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闻嘲风就在其中。
只不过寒江雪并没有猜到闻嘲风装病的真正打算,他只以为闻嘲风是和他爹一样,想当个中立派,避免掺和到皇室内乱之中。这么说来,闻嘲风之前对自己装病,大概也是处于这个原因吧。在稍微试探了一下后,他的小伙伴信任了他,也就对他直接敞开了。
寒江雪心情大好,给了闻嘲风一个无声的眼神,有些话不用说,也不需要说,他都懂,他自然会帮着闻嘲风隐瞒。
闻嘲风虽然已经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是在得到被偏爱的答案的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快乐。
然后,闻嘲风就心安理得的写起了遗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寒江雪愉快讨论了起来:“如果我去世了,你想要我府上的什么?”
御医端药过来时,手都差点没拿稳,吓的想直接跪下。看来殿下对自己异常的身体情况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是要不要这么坦然啊,这就开始写遗嘱了吗?真不怕晦气吗?求您醒醒啊,您这样我很难去和陛下交待。
闻嘲风视御医为无物,甚至很希望他能够大肆出去宣扬这件事,无夷王不行了,无夷王快死了,他还能趁机看看都有什么牛鬼蛇神会跑出来。
“我想要龙爷。”寒江雪也是不客气,毕竟这本身就是假的,也没什么忌讳一说,“至少能留个念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龙爷和你很像。大概我也没有残疾的那么彻底,还是稍微能够感受到一点气息的吧。”
闻嘲风一愣,然后就低下了头,尽量避免了两人的对视。
“怎么了?”寒江雪关心的问闻嘲风。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遗憾,我连外面的雪景都看不到。”闻嘲风再一次假装起了文艺青年,他痛苦啊,他难受啊。
寒江雪:“???”御医不都走了吗?
闻嘲风却在想着,他怎么还不来安慰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