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开始钓鱼的第二十四天:

寒武侯安排的护卫上山时,寒江雪的认人课程已经在白玉院范围内轮了一圈了。他爹不只帮他保住了白玉院的人,还给他聘了几只真正的小猫。

有的只有几个月大的,也有的已经成年,都非常亲人。小猫一开始还有些怕生,但生命力非常顽强,并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只是会一个叠着一个地团在墙角,在寒江雪试图靠近时,奶凶奶凶地喵喵几声。等寒江雪拿上晾晒好的小鱼干靠近后,一切的抗拒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三台有理由怀疑它们其实是在骗食,因为在少爷醒来之前,他是负责照顾这几只小猫的人。他几乎经历了和少爷一模一样地亲近过程。

一开始他还觉得是自己亲和力爆棚,在小猫愿意让他稍稍靠近一点时,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如今嘛……

果然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都格外彪悍,至少从未有过大少爷话本中那种敏感又很容易怕人的特性。

寒江雪如今正抱着一只宛如小老虎的银色虎斑,一开始还以为是人,叫错了名字。

惜蒲。

就是寒江雪之前在白玉院门口被吸引的理由。

真正叫惜蒲的白玉院小哥,在旁边欲语还休地看了寒江雪好久,颇有种好像在看负心渣男的幽怨。他确定寒江雪没有回头的可能后,便口吐人言:“寒公子,我才是惜蒲啊。”

咳。

寒江雪尴尬回身,真正是猫的长毛银虎斑却是一点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见寒江雪去理别人了,它埋着四只各走各的猫爪,就横冲直撞地闯到了寒江雪的怀里。歪头,蹭脸,非要求个贴贴。在寒江雪真的rua了它的两腮后,就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并开始快乐踩奶,一下又一下,还挺有劲儿。

寒江雪的手忙得不亦乐乎,但他也没有忘记等在一边的惜蒲,他蹲下-身,郑重其事的对惜蒲道:“抱歉啊,没有认出你。”

他怀里真正的小猫,也睁大了一双滚圆的眼睛,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随着寒江雪的动作,一起朝着和它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惜蒲看去。这个哥哥好生奇怪。

惜蒲本还想继续,却在遇到真猫的威胁后,果断转变策略,上前主动蹭了蹭寒江雪微凉的手指。

好像在说,虽然被认错了我很难过,但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原谅你啦。

他自欢场长大,见惯了男女作戏,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客人称之为情趣,他却更愿意说这是求生的本能。而面具戴久了,哪怕遇到寒公子这样的好人,也不自觉地就用上了。

因为他想要得到寒公子更多的关注,如果能因此多些怜惜,就更完美了。毕竟如今有一院子的毛茸茸,谁不想突出自己呢?

惜蒲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略施小计,就等来了寒公子真心实意的歉意。寒公子真的在为没有认出他而觉得失礼,不是情趣,不是表演,只是出于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他愿意为他蹲下-身,与他平视,就好像他们真的生而平等。

可认不出他,又怎么会是寒公子的错呢?也不是寒公子想要天生残缺的啊。他其实一点也没有怪过他。

寒公子真的太好了。

惜蒲的心不可避免地动了一下,不是心动,而是更为大胆的心思。这样好的人,又如此好骗,不是被他骗,早晚有天也会被别人拥有。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活下去,他做过很多事。而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他也不介意去做更多的事。

他保证以后会对寒公子很好的,如果他能够属于他。

寒江雪没能察觉到惜蒲的心思,毕竟小猫咪又能有坏心眼呢?他还在耐心地和惜蒲解释自己的情况。他认人的方式,只能靠死记硬背。而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优解。

这个世界的人辨认人和动物的方法与生俱来,被归结为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它无法解释,也难以描摹,实在是不好理解。但是当寒江雪试着把这种感觉比喻成一种器官之后,一切就很明了了。他天生就没有这个“器官”,那他又要如何依靠感觉呢?他能做的就只有走些“歪门邪道”,好比死记硬背。

他确实是不能分辨人和动物,但至少他可以尝试记住自己身边的人,乃至是他遇到的每一个人。

办法有点笨,却很管用。

“……总之就是这样,我这次记住你,下回一定能认出来,相信我,好吗?”他轻声对他说,因为他听说小猫的耳朵很灵敏,生怕音调过高,会让它们觉得难受。

惜蒲怔愣在原地,阳光从窗外晒了进来,把他身上的虎斑纹晒得宛如真正的老虎,也晒化了他曾短暂有过的扭曲。还是那句话,寒公子真的太好了,好到他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应该与之交谈。他第一次主动又心甘情愿地,摁住了他才升起不久心生的邪念。

从没有人教过他,但他好像在这一刻自己就想明白了,他不该利用寒公子的好来骗他的。

惜蒲在心中做出决断后,又最后一次去努力蹭了蹭寒江雪的手。如果,他真的只是寒公子的小猫该多好啊。

然后,武侯的护卫就列阵齐整、穿着统一的制服上山了。

红底杏纹,可佩轻甲。在每件袍子的袖角,都绣着一个简笔画的狮子头。这便是武侯护卫的标识了。

狮子头是寒二小时候的习作,这位名震大启的女将军,却有个丹青的个狮爱好。与兄长寒大的写作水平不同,寒二的绘画水平十分不错,技巧不说有多高超,至少画什么像什么。只是几笔简单的勾勒,就让黑狮霸气的样子跃然于宣纸之上。

自看见了女儿偶尔为之的作品后,寒起就把它当作了自己的旗帜。

见到黑狮绣纹,便是见到了安心的保障。

寒二后来还给全家都分别画了代表他们的不同小样。母亲是一条优雅的金狮尾巴,既像鞭子,又像逗猫棒;祖母的是一个她想要的绣球;寒大是狮子的一对半圆耳;寒二自己是狮子的竖瞳双眸,充满了一种杀人又放火的凌厉;至于寒三……

寒江雪看着自己玉佩上的粉色狮爪,怎么说呢,你说这是猫的肉垫也毫不违和感啊!虽然寒江雪喜欢毛茸茸,但他还是希望代表了自己的标识能够更霸气一些。

莫名地,寒江雪的记忆就又回来了几分。

他看到了年幼的他,第一次拿到阿姊画的小样,欢呼雀跃,逢人炫耀,他当时真的好开心啊,没想到也会有他的一份。

家中多子的情况下,老大总是更容易和老二玩在一起,关系更好。

更不用说寒一生与寒一世还是一对龙凤胎,他们之间总有种外人插不进去的天然气场。而寒江雪当年才从老家回到京城不久,就显得更像是一个外人了。

但寒一世却用天生的热情,打破了一切的“本该如此”。

寒江雪的胆子也进一步被他的阿姊养大,每一个被偏爱的人总是很容易被一眼认出,因为他们会变得有恃无恐。好比又大了一岁的寒江雪,记忆碎片里,他不仅学会了提要求,还学会了撒泼打滚:“就换一个吧,换一个吧,阿姊,全世界最好的阿姊,你也不想你阿弟出门因为挂着猫爪玉坠,总被人笑话吧?”

年轻的二姐已是剑眉凤目,天生的土匪头子派头,她眼睛微微一眯,就带着吓人的煞气:“竟然敢笑话你?”

寒小雪以为他姐的下句是,看阿姊给你画个更帅气的小样。

没想到寒一世的下句却是:“告诉我名字,看我不把他揍得哭爹喊娘!也不打听打听,我寒一世是谁,我的弟弟也是他能笑话的?”

寒江雪:“……”

在大部分雍畿的官家小姐还在憧憬着当贴心小棉袄,小黏糕,小冰糖葫芦的年代,寒一世就已经觉得这不得行了,她从小就不一样,她只想当他们的爹!

再后来的,寒江雪就想不起了,他只能问九日:“你还记得阿姊当年说要替我去打架,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九日的回答让寒江雪彻底裂开,他说:“您问的是哪次?”

寒二小朋友曾打遍雍畿无敌手,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如今说寒江雪纨绔的人,真应该回忆回忆当年,他们都是怎么背后说寒一世嫁不出去,是个混世大魔王的。

寒大魔王不仅为弟弟打过架,也为哥哥打过架,甚至是……为爹爹打过架,总之,就没有她出不了的头,平不了的事。天然带着一种圈地盘的领地意识,对所有的冒犯者都带着浓厚的敌意。她的人,就不能被欺负了!

九日又想了一下后,不等寒江雪给出具体日子,便道:“不过打的应该是河王世子吧。”

就他挨打次数最多。

河王世子从小就有一种欠揍精神,这和他灰狼的原型脱不开关系,狼性里莫名串了点哈士奇的味道,贱不嗖嗖的,不是招猫惹狗,就是疯狂拆家。但他最爱的,还是与寒江雪找茬。

“我们的关系为什么不好?”寒江雪不理解。

九日知道的也不多,他被送到寒江雪身边时,寒江雪和闻嘉泽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据您小时候说,在宫中遇到后,本来玩得好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突然发难,咬了您一口。”

寒江雪:“???”他小时候打狂犬疫苗了吗?

闻嘉泽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世子,吵架吵不过本人,打架打不过对方的姐姐,却依旧屡败屡战,坚持敌对多年,也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不忘初心了。

再想下去,寒江雪的脑袋就开始疼了,说不上来为什么。之前他爹说他是因为和河王世子打架才落水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疼痛,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想起那段记忆。眼前零零碎碎地闪过了几帧画面,又很快过去,让寒江雪始终无法把它们串联成一个有逻辑的故事。

几次努力后,还是只能放弃。

这辈子选择当条擅长打退堂鼓的咸鱼真是太好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他真是爱死了这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烧烤的感觉。

护卫的领队是个校尉,一直等自家三少天马行空地想完,这才重新上前行礼问好,顺便开始做自我介绍。

“抱歉,我刚刚走神到其他事情上了。”寒江雪有点不好意思,他习惯了发散思维,总是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差点忘记了正事。这实在不应该,下次他一定会注意。

“不不不,没事没事。”校尉反而有些受宠若惊,接到命令带队来之前,他就对自家三少的不省心有所耳闻,甚至一群人道听途说,还在背地里还给三少起了个“小爷”的外号,觉得他大概就是那种又作又闹挺的活祖宗性格。也因此,校尉已经做好了自己会遇到种种刁难与困难的准备,对于寒江雪的走神,并不是很介意。

甚至因为一开始的预期太恶劣,见少爷不是如此,反而还有点小感动。他家的纨绔少爷竟然会道歉欸!天哪!说好的小爷这辈子就不知道道歉两个字怎么写呢?

果然是大将军的种,再恶劣又能恶劣到哪里去呢?

“我们都是大将军在边关的旧部,在大将军挂印解甲后,得陛下特许,随同一起回了京城。小人姓杨,单名一个甘字。忝为仁勇校尉,是陪戎小队的队长。”

仁勇校尉是正九品,文臣眼里就是个看城门的芝麻小官,但在武将这边却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队长了,可以单独带一个三十到五十人的小队。

寒起退役后,被特许保留了三个护卫小队。每队都像陪戎小队一样,维持在几十到百人不等。陪戎小队是其中简而精的一支,算得上是寒起最为欣赏看好的。年后,他就打算把他们都重新送回边关,至少不能再在他身边虚度光阴。

如今乍然面对儿子出事的消息,寒武侯也只放心把寒江雪交给杨甘,这大概就是陪戎小队在出征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能上山保护少爷,我们都很开心。”

一是可以为武侯解忧,二也是私心想来参观圣山。是鞍山在大启的地位毋庸置疑,人人向往,却并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军队里一直流传着一个“沾染上龙气的人会有如神助,在战场上更容易活下来”的传说。不管真假,大家也都会想来蹭个光。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寒江雪这辈子的性格有点被他爹传染,说风就是雨的,当下便起身决定去山溪钓鱼了。

山溪的一头连着圣泉,四舍五入可不就是沾了龙气吗?

寒江雪自己也迫不及待想要再次去溪边挥舞鱼竿,这种枯坐一整天,却死活钓不上来半条鱼的感觉,真是令他着迷。

这一回,寒江雪也学着他爹之前那样整装待发,不仅带了渔具、厨子,还带了其他娱乐休闲活动的道具。俨然是准备钓不上鱼,便原地展开野炊秋游模式了,不管如何,总要收获一份快乐。

当然,他认人的功课也没有落下。

只是寒江雪没有再麻烦白玉院的人,毕竟他们都没什么武力值,若再遇到刺客,寒江雪只会连累他们。而且,这些白玉院的漂亮小哥哥、小姐姐都没什么力气,连爬山都很困难的那种。

寒江雪在接收人之前,特意去做过功课,大启的特殊行业服务者,一直都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她们需要长期服用某种药物,用以控制形体,在打造一种迎合主流审美的易碎感的同时,还不容易怀上孩子,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兽型就不会对客人造成威胁了。

长期吃这些损害身体的药,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多数小哥哥、小姐姐的寿命都不长,也是这个世界少数体格没那么彪悍的人。

寒江雪对他们的第一步安排,就是先停药,检查并休养身体,等恢复得和普通人差不多了再说其他。

咳,说回来,是杨校尉等人接手了寒江雪认人的功课。

事实上,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被武侯拜托了此事。大家很体谅大将军一腔的爱子之心,早已安排妥当,在前往山溪的路上,就有一半的护卫变回了原型,想要帮助寒江雪熟悉与记忆。

另外一半还是人形,负责帮同伴拿衣服以及警戒。虽然说山上有无夷王的亲卫,但他们也不可能真就什么都不做。

在陪戎小队的这批护卫里,什么动物原型都有。

“这也是您父亲治军的一大特色,不拘一格降人材。”杨校尉在提起寒武侯时,眼睛就好像会放光,他的崇拜溢于言表,甚至他就是因为听着寒武侯打仗的事迹长大,才决定投身戎伍的,“您也知道的,军队一般都只接收大型的肉食猛兽。”

寒江雪不知道,不过想一想,也能推断得出来,毕竟猛兽更有武力,又更具威慑力。

“听说蛮族那边还爱搞什么兽型歧视,猛兽猛禽天然就比食草小型动物高贵。”杨校尉的胸脯挺得老高,很以寒武侯的理念为傲,“但咱们大将军就从来不吃这套。”

因为说到底,他们都是人啊。

他们是有动物原型的人,不是会变成人的畜生。

老虎狮子固然有老虎狮子的长处,山羊猿猴亦有山羊猿猴的优势,没有谁天生不该去做什么,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也并不适合套用人类社会。

“大将军说,只要肯努力,总能发现并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好比我。少爷您觉得我的原型是什么?”

寒江雪:……班主任吧?

真的,本来快快乐乐的钓鱼之旅,简直要变成大型野外授课现场了。寒江雪是真没想到,杨校尉会是这么个性格,咸鱼他心里苦。

“我是山羊。”说着,杨校尉就现场给寒江雪表演了一个大变活羊。真的是山羊,长毛光滑雪白,一团一团的那种。头上有两个弯曲回来的螺旋角,下巴上有一撮小老头似的顺色胡子。飞奔起来,就好像有一团云直直地撞了过来。

再标准不过的食草动物。

理论上来说,他肯定是在食肉动物的菜谱上的。

“可我却成了陪戎小队的队长。”杨甘对此无疑是很骄傲的,他还特意给寒江雪展现了一下他藏在层层白色卷毛之下的腱子肉,一看就曲线优美,充满了力量。

但杨甘真正的厉害之处还不只是他的武力值,而是山羊的动态视角几乎是三百六十度的。以及,他的后蹄结构特殊,在化为原型时,后肢也能直立,不管悬崖峭壁、亦或者陡坡灌木,它都可以如履平地,活动范围是寻常动物的两倍。

在战场上,几乎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也没有他观察不到的死角。

寒武侯在发现了山羊的这一特色后,便力排众议起用了杨甘,当然,杨甘也用他的刻苦努力和战场表现,极力证明了寒武侯的眼光。

寒江雪却意识到……

原来羊毛rua起来的手感也不差!

有些硬,但并不是特别扎手,甚至带着一种很微妙的弹性,总之就是绒毛控拒绝不了的诱惑。杨校尉还非常热情,主动靠过来让寒江雪摸:“别客气啊咩,我很好摸的咩。”这让寒江雪如何顶得住?

不过,寒江雪也只是在外围感受了一下,就克制住了自己。喜欢毛茸茸是一回事,但他还是觉得只rua自己家人就足够了。

远远地欣赏,同样也很好,就和现代没什么差别。

所以说,他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看猫耳少年。

除了山羊以外,陪戎小队中还有个禽类青年,可以在半化形时长出一对灰褐色的大翅膀,有点像西方神话里的天使,不,堕天使。“堕天使”小哥的翅膀很大,全力伸展开的话,差不多会有两个寒江雪那么长。

这位小哥很健谈,主动表示自己最会抓鱼了,低空平行飞于海面,只要敢快准狠地下嘴,成功率在九成以上。

他问寒江雪:“您想钓的鱼长什么样啊?必须得钓吗?或者我帮您啊。”

寒江雪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但莫名又有点不甘心,却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因为这是独属于您和您的鱼之间的较量吧。”杨校尉却是一副很懂的样子,“我阿爹以前也喜欢钓鱼,一直梦想着要钓到我们村外大泽里一条传说中的鲤鱼王。他想了一辈子,虽然很遗憾在去世前都没有成功,可是在去世前,他谈起鲤鱼王时都是快乐的。”

仿佛在他的眼睛里,都画着迷人的梦。

寒江雪也是没想到,杨校尉还是这么一只文艺羊,但随着杨校尉的勾勒,寒江雪也渐渐觉得,他对他的鱼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这是独属于他们一人一鱼之间的事,追逐的过程就已经足够令人心动。

一行人就这样在山溪边安营扎寨。

还是熟悉的溪水,熟悉的龙气。只不过之前一直没人对寒江雪提起,这回的杨校尉却直接说了:“这里的龙族气息一直这么强劲儿吗?”他都快有些顶不住了。他可是在战场上多次直面过其他猛兽的铁血山羊。

龙族果然不一样。杨校尉感慨,怪不得说沾染了龙气,就有可能会变得骁勇,你连龙都不怕了,还怕啥啊?

不过,为了护卫队的精神健康着想,他们只能决定再撤出一段距离,不像之前寒武侯在时,他还能用自己的气息替众人分担一二。

寒江雪还要钓鱼,便独自坐在了清冽的溪水边。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杨校尉本是打算咬牙留下来陪着寒江雪的,其他人轮班。但却被寒江雪否定了,没有必要为了他一人的爱好牺牲这么多。如果可能要伤害到别人,那他宁可不钓这个鱼。他爹的兵,他爹肯定心疼,他也会替阿爹心疼。

再一次地,杨校尉感动得稀里哗啦,小公子怎么会这么好啊。当初他们背地里给三少爷起外号叫“小爷”真是不应该。

“那您的安危该怎么解决呢?”长着翅膀的小哥直击核心要害。

寒江雪试着给出了一个方案:“两岸排查?追步推圈?”先以寒江雪为中心围绕一圈,然后杨校尉等护卫开始缓慢向前迈步推进,寒江雪站在原地不动,圆边不断加人扩大,边走边排查,直至清出一个真空圆面的安全范畴。

这个办法不需要怎么费劲儿就能列阵摆开架势,护卫们在警戒上也能互相支援,最重要的是,除非刺客潜水,否则根本没有机会埋伏,更不用说靠近寒江雪了。

“溪水里的龙气是最重的,我觉得刺客不会选这条路。”寒江雪道。

杨校尉也点头表示了认同,他比寒江雪对他遇刺的细节知道得更多,好比刺客就曾差点在溪边对寒江雪动手,最后却因为龙气而放弃了。

很快,一切就已经安排妥当。

这天的小溪又恢复了曾经的澄明,暖阳和煦,水光潋滟。

众人就位,寒江雪也抛竿,在溪边坐定。他带了不少话本来打发时间,这一回倒不是捡着自己感兴趣的看了,而是专注研究起了他哥的大作。

寒一生,大启众多文人中最有才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写不好哪怕一本书。他从弟弟口中得到了不少现代奇妙设定的灵感,个个都有趣新奇,前无古人,但是他却一个都没有真正采用。灵感归灵感,他只是以此为基础打开了想象的眼界,却不愿意延续框架,拾人牙慧。

于是,导致的结果就是根本没有人能读懂他的设定,连自认为阅读网文不少的寒江雪,都有点跟不上他哥的思路。

但寒江雪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

读得潜在池底的闻嘲风昏昏欲睡,差点翻了肚皮。因为之前的情绪失控,鲛人闻再次变回了带鱼闻。他本是打算略过山腰,直接游向大海的。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游到了这里,并再次遇到了寒江雪。

今日的寒小少爷穿了身郁郁葱葱的竹色长袍,用同色的缎带扎了个高马尾,利落又飒爽。眉眼间俱是灵动的生机,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真的是被寒家养得很好,如珠似宝,骄矜昂贵。

又好像夏夜空寂的旷野上一团明亮的火焰,全世界就只能看到他。

闻嘲风觉得寒江雪真是占尽了外貌的优势,他不是最漂亮的,却无疑是最养眼的。是那种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还是会情不自禁想要原谅的类型。

闻嘲风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总要安排他和这样的寒江雪邂逅,明明他之前对他是那样的生气,但在见到人的刹那,又开始觉得自己气得毫无道理。寒江雪就是个纨绔,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寒江雪干出什么都不应该奇怪。

很快,老天好像真就回应了闻嘲风,让闻嘲风明白了这场见面的意义所在。

他在水下听到了寒江雪在读着读着就像醍醐灌顶般道:“啊,原来动物原型也可以看脸辨认的,眼间距不同?唇角有痣?动物竟然也会有痣啊。”记下来记下来,这些都是可以成为他日后辨认人的条件的啊。

寒江雪总是下意识地就会在这辈子的咸鱼模式和上辈子的奋斗逼之间摇摆,他习惯了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完美,哪怕意识到了咸鱼的快乐,偶尔也还是会冒出过去的“陋习”。

好比此时此刻。

闻嘲风也在顷刻间懂了,寒江雪和爹要那些白玉院的人,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只是在练习分辨人与动物而已。而练习嘛,最好先从感兴趣的入手,喜欢毛茸茸的寒江雪会选择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再一想到自己此前在行宫发狂的行为……

闻嘲风:尴尬,就很尴尬,后悔,非常后悔。做龙呢,真的,不能在不知道全貌时,就随意用糟糕的成年人思想去揣测。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不一样的。

好比,寒江雪。

然后,这个不一样的寒江雪,在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了水面之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派纯粹的惊喜,他说:“哇,我的鱼!”

闻嘲风:“!!!”救命。

一人一鱼就这样展开了奇怪的水下追逐战,闻王爷以风骚的走位,优秀的划水能力,吊打了个四体不勤的纨绔寒江雪。寒江雪这个体质,和他上辈子比那肯定已经足够优秀,但如果是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比的话,那就真的是个战五渣了。

菜得让闻嘲风都有点同情了,武侯的文才遗传给了儿子,武才给了女儿,小儿子就什么都不剩下了是吗?

一下午很快就这样斗智斗勇地过去了,毫不意外,钓鱼佬依旧空军。

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寒江雪觉得他已经学会了坦然接受,这河里根本就没有鱼!

闻嘲风闲适地甩了甩银色的大尾巴,飘飘荡荡从寒江雪眼前的水面游过,让寒江雪梦回第一次钓到对方时,他挑衅他的样子。

哇,寒江雪再一次上了头。

不过,寒江雪也学精了,他发现了一个不算规律的规律,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这长条鱼就准会出现,引着他继续和他斗争。就仿佛、仿佛大猫在一晃一晃地用尾巴逗着小猫。

寒江雪不介意被逗,因为聪明的猎人往往会利用猎物的这种戏耍之心。

寒江雪故作不在意,专心致志地看起了自己手里的书,为了取信于鱼,他是真的很认真地研究了起来。

当然,不再是他哥的那些大作,而是寒江雪接下来打算研究的东西。

除了奶茶和果茶以外,寒江雪还曾打算研究香皂的,怎奈何他实在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古代不是没有香皂,比不过现代,也不都是技术的原因,而是受困于时代机器的桎梏。至少寒江雪这种空有宇宙百科理论的现代人,是搞不定什么香皂领域的改革的。

世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很快,寒江雪就跳转到了下一条研究上,他寻思着不然捣鼓捣鼓玻璃吧。结果一查,还是一样的问题,古代早就有能够照出人的镜子了,镜子真正的问题是传播不广,因为受众群体只是封建阶级。

普通老百姓还在解决温饱,买不起也并不关心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想要打开销路,就得提高生产力,想要提高生产力,那就不是一天两天便可以解决的民生民计了。

寒江雪长叹一口气,最终也只是利用宇宙百科,搞出了一个农具方面的改良,他画得有些抽象,不过已经很努力阐述了原理,他打算一回去就把图纸交给他哥,由他哥在天高皇帝远的北疆展开试验,至于成功后什么时候上报朝廷,那也是他哥的事,他并不打算占据这份功劳。

这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历史洪流中,所有智慧的劳动人民的。

寒江雪画得实在是太过投入,全然忘了他一开始其实只是打算假装投入,骗骗鱼的。

池底的闻嘲风一开始也以为寒江雪只是在假装不关注他,他很享受这种幼稚的玩闹,大概是原型回归了幼年体,让他总想要弥补自己在皇宫中缺失的童年。可是当寒江雪许久都不曾再看过来,真的投入到别的事情里之后,闻嘲风奇怪的占有欲就再次开始作祟了。

那些字有我好看吗?

看我,看我,看我!

闻嘲风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今天一圆寒江雪的钓鱼梦,让他把他钓起来了。前面只是寻常玩闹,你不会当真了吧?

闻嘲风可是好不容易才设法通知了秦覃和羡门来临时加个班,帮他搞定外围的寒家护卫。

关键时刻,寒江雪怎么能掉链子?!

他不允许!!!

然后,在病情的怂恿下,闻嘲风就干了他这辈子第二傻逼的事,他一个上头,一个使劲儿,直接从水中蹦了出来,精准一跃,就跃到了寒江雪的怀里。

打湿了寒江雪的书,也打湿了寒江雪的衣衫。

寒江雪人都傻了。

闻嘲风也傻了,天哪,他到底在干什么啊,现在后悔来得及吗?不不不,重点不是后悔,而是补救啊,对,补救。他、他、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然后,闻嘲风就干了他人生中第一傻逼的事,他奋力扭动身子,去探头咬向了寒江雪身边放鱼食的小桶。

寒江雪:“???”方伯的鱼食就这么好吃吗?

闻嘲风当时在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寒江雪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的鱼投怀送抱,主动上门了!

之前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哗的一下,就这样出现了。冰冰凉凉、如梦似幻。

寒江雪的心开始疯狂跳动,他想大声和全世界炫耀,他说,你看你看,我钓到我的鱼了。不过,在他实际的行动中,却是赶忙被这条怎么看都有点傻乎乎的鱼,动作不失温柔地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缸中。

虽然在准备这口缸的时候,寒江雪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钓上,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你看现在他不就用上了吗?

寒江雪美滋滋地想到,这就是天命啊,他是被老天爷眷顾的钓鱼佬!

以前上学的时候,寒江雪还觉得守株待兔这个成语有点夸张,怎么会有兔子那么傻,撞到树上?如今他才意识到,劳动人民才是永远滴神,这世界上还真就有这种大傻子鱼。

闻嘲风:“???”你再说一遍?

寒江雪没空说了,因为他抱起鱼缸,就去找杨校尉炫耀了。

不想,不远处的杨校尉身边,还站着其他人,有一个是寒江雪的老熟人了,无夷王殿下身边的亲卫长秦覃,以及寒江雪才认识的王爷的贴身太监羡门羡总管。

“哎哟喂,三少爷。”羡门是个标准的娘化太监。虽然也存在孔武有力、一个打十个的那种铁血真汉子太监,但羡门本人却更喜欢他现在这样,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见谁都很热情,尤其是对他们家王爷的心尖尖,“什么东西需要您亲自抱着啊,小心累到。”

寒江雪没有放手,只是把缸递过去了一点点,对羡门炫耀道:“看,我的鱼,他自己送上门的,可傻了。”

羡门看看闻嘲风,闻嘲风看看羡门。

主仆二人一人站在缸外,一人泡在缸里,谁也没有说话。

羡门差点要捂住胸膛,心疾都要犯了,来之前他就被告知了王爷的打算,他本以为他可以接受的,可真看到这富有冲击力的一幕时,他才承认,他之前撒谎了,他根本承受不住!殿下啊,到底为什么啊,就因为爱吗?

爱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竟可以让他家王爷为爱做鱼。

最后救场的还是秦覃,他及时用黑布蒙住了鱼缸口,不让别人有机会看到里面的生物,进而发现这根本不是鱼,是人。

真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他家王爷怕不是真的会把是鞍山夷为平地,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秦覃的反应能力和接受能力都是比较强的,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无夷王的亲卫长。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演技有些浮夸,他说:“咦?这不是我们王爷养在圣池里的龙爷吗?龙爷不爱见人,很容易受到、受到……惊吓的啊。”

这个宠物名是秦覃临时想的,闻嘲风安排得太匆忙,忘了取名,只能由秦覃补上这个细节,就是取名的水平不咋地,显得无夷王多多少少像个有点毛病的龙。

杨校尉本还想问,这个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到的鱼怎么一身龙气,一听秦覃的话,就没再问了。这可是无夷王的宠物鱼啊,龙气不正常吗?

他甚至也不敢靠近了,生怕真的吓到无夷王的娇气鱼。

无夷王本鱼;“……”

寒江雪也是一愣,他的鱼竟然是有主的吗?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这样确实更合理,它美得本就不像是野外能够拥有的散养鱼,当然,它的傻也不像是。而无夷王养在圣池中的宠物,瞬间就解释了一切。

这便是无夷王安排好的剧本了,他既想满足寒江雪钓鱼的想法,又不想被做成鱼头泡饼。

所以他便决定先让寒江雪把自己钓起来,再让属下假装发现,透出这鱼属于无夷王,不能吃。然后就可以把他带走了。

寒江雪钓到了鱼,他满足了寒江雪,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个在闻嘲风看来毫无破绽和瑕疵的计划,却在他看到寒江雪略显失落、好似小狗狗被遗弃一样的表情后,突然就觉得不得行了。

闻嘲风不是个会动恻隐之心的人,他只会有恃无恐地去偏爱和双标。

寒江雪就是目前那唯一一人。

闻嘲风改变主意了,他在心里想道,在哪儿修养不是修养呢?倒也不着急非要和寒江雪现在分开,他完全可以多陪他几天,给他一个接受的过程。

几天而已,又能有什么损失?

于是,在羡门终于醒悟过来,开始打算按照剧本走,把“走失的龙爷”接回自己手上时,闻嘲风突然一个甩尾,拒绝了他。

羡门无法理解,毕竟他不懂龙语,也不懂鱼语。他只以为自家王爷的演技很浮夸,反抗得过于激烈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配合王爷,来个极限拉扯。但他的演技不允许他做出这么没有演技、不符合角色心理的事。

幸好秦覃聪明,看出了王爷的意图,提醒道:“羡门,你忘了吗?王爷又发病了,暂时大概无法照顾龙爷。”

“哦哦,对啊。”羡门终于跟上了思路,假装着急,“可龙爷认人,根本不许旁人轻易靠近的,连我都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两人一起看向了寒江雪,递台阶的意图过分明显。搞得杨校尉在一边都忍不住犯嘀咕,这无夷王府不会是在故意碰瓷吧?可是,碰的是什么呢?他不理解。

碰瓷目标寒江雪:“我可以代为照顾啊,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

他愿意。

他也愿意。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一条龙住到寒江雪在山庄的鱼缸里吗?没有了!

龙爷的鱼缸就摆在寒江雪的床边,有人时会盖上布子,只剩下寒江雪了才会彻底露出。庄子上的人基本都离寒江雪的寝室远了一些,毕竟这龙气真的吓人。

一直到睡前,寒江雪都还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他真的钓到他的鱼了吗?

是的,他钓到了。

寒江雪一歪头,就看见了龙爷的鱼缸,那本是寒家庄子上用来养缸莲的瓷器,外面还有寒二画的山水,她大笔一挥,就写下三字——碧莲池。

在晚上会散发出淡淡银光的龙爷,游过水面,探头而出,正好与睡不着的寒江雪对视。

也不知道是那晚的月光太美,还是闻嘲风终于也到了某些年纪,他自然而然地开口,便是一段寒江雪从未听过的遥远之音。

空灵,悸动,恍若山海之图。

那是龙族的心音,代表了龙族所有炙热又美好的情绪。不过,一直到闻嘲风真的对着寒江雪吟唱出来之前,他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开嗓。他的内心一片漆黑,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人类该有的正常感情,又怎么能唱出来呢?

闻嘲风就像所有吃不到葡萄非要说葡萄酸的狐狸,曾放出话去,正经龙谁会去唱这种黏黏腻腻的绵绵之音啊,他才不稀罕。

可是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在对上寒江雪眼眸的刹那,闻嘲风才终于意识到,他还是稀罕的。

然后,不可能的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听到了他的音,宫商角徵羽,恍若天上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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