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守阁外,半藏门边,那一尊打出了二十来发炮弹、炮口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的鹰炮,被二十来个足轻用绳索套了,费了老鼻子劲拉到了九条忠诚面前。
“这就是大筒?”九条忠诚下马,围着鹰炮绕了两圈,面色惊奇的自语道:“好大的口子,比铁炮大了好多。”
“正是如此。”立花三成趁机进言道:“幕府雇佣兵正因为有此等利器加持,才能以少数人抵住了我们多数人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早就消灭掉他们,夺下了天守阁。”
见九条忠诚不为所动的依旧狠狠剐了自己一眼,立花三成赶忙继续道:“大人刚刚也看到了,此大筒威力巨大,一炮轰出,可以五百步外夺人性命,摧土裂石,无坚不摧。之前我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夺下此大筒,现在可谓得偿所愿了。”
“五百铁炮手攻两百个明国雇佣兵,被打残了不说,还任由人家逃进天守阁里去,这样丢脸的败仗,却被你口中说成胜利,立花啊,你嘴皮子功夫比你打仗的功夫要强很多。”但九条忠诚显然不是傻子,他一句话就要戳破立花三成遮掩的面皮。
立花三成显然面皮很厚,等闲戳不破,他讪笑着又道:“大人说笑了,刚才是出了一点小问题,让他们逃了……不过那是我故意的。”
“哦?”九条忠诚果然瞪大了眼睛。
“让他们逃进天守阁去,我趁机布置兵力,正好一网打尽。”立花三成拍了胸脯:“这是我的计策。”
“呵。”九条忠诚瞳孔一缩,显然不相信。
“大人,我们有了这个,还愁天守阁攻不下来吗?”立花三成却信心十足,还伸手拍了拍身边的鹰炮炮身。
“请大人稍待,天守阁立马可下!”
转过身来,立花三成唤来一个亲信武士,低语道:“能操作大筒的人找来没有?”
“军中就有。”武士答道,一脸媚笑:“那些明国人逃走时丢弃了火药和炮弹,只要有人能操作,刚才他们怎样打我们的,现在我们就可以怎样打他们!”
“甚好!”立花三成大乐:“明国人虽然用卑鄙的方法破了我们的铁炮三段击,但我们缴获了大筒,明国人常说以彼技还击彼身,现在是我们运用这话的时候了!只是……我们军中哪里来的大筒手?”
“是之前从其他大名那里挖过来的。”
“他们用过这种大筒吗?”
“大筒其实都差不多,使用方法都一样。”
“那还等什么?”立花三成满意的握紧了腰间倭刀的刀柄,厉声道:“立刻开炮!”
那亲信回头喊了几声,将几个足轻喊了过来,足轻们围着鹰炮开始忙活,将夷州团丁遗留在河岸边的一桶火药、几颗铁弹搬了过来,洗膛擦炮,不亦乐乎。
九条忠诚虽然也是打过仗的人,但目睹大筒实战,却是这辈子头一回,他好奇的凑在这些足轻旁边观看,立花三成为了献殷勤,特意安排他往前站了站,还奉上了两朵不知从那件衣服里逃出来的棉花。
“等下塞住耳朵,大筒响声很大。”他殷勤的提醒。
“好。”九条忠诚含笑点头,接过棉花,堵住自己的耳朵。
见九条忠诚做好了准备,立花三成看向了那帮炮手,足轻看起来手很生,前前后后的忙了好大一会,才一切就绪,立花三成将手一挥,炮手就点燃了引线。
“轰~!!”
这一声炮响果然惊天动地,比之前的响动都要剧烈,几乎地面都在颤抖,声浪跨越上百丈的距离,穿透院墙,直击田川昱皇的耳膜。
“叛军开炮了?!”他大惊失色,本能的矮了身子。
聂尘却把他扶起来,面不改色的朝外张望了几眼,微笑道:“不用怕,翁先生,他们放了个炮仗而已。”
“炮仗?”田川昱皇困惑的看看他,难以置信:“什么炮仗这么大的声音?”
“不用在意这些细节,我想他们暂时会消停一会了,我们正好休整休整。”聂尘望向了天守阁的门口:“我想去后面看看崇源院大人和小公子,方便带个路吗?”
“见崇源院大人?”田川昱皇愣了一下,崇源院是女眷,打仗的时候见她干啥?
“顺便拜揭一下忠长大人的遗体。”聂尘叹息道:“他于我亦主亦友,无论于公于私,我都该见他最后一面。崇源院大人当年对我有提携之恩,我拜见她,也是情理之中。至于小公子,将来也是我应当效忠的对象,德川家就他一个单传的血脉了,我也应该和他见一面。”
“说的是。”田川昱皇面色黯淡下来,他与身边眼圈都红了的柳生十兵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崇源院大人带着小公子,正在后面守着忠长大人的遗体,我派人领你进去吧。”
“如此麻烦你们了。”聂尘很知趣的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解了下来,交给留在这里的郑芝龙,整整衣冠,跟着田川昱皇指派的两个武士,独自走进了天守阁。
御所,本丸。
转进二丸里面很久不见出来的藤堂高虎终于出来了,他慢腾腾的,走到众人云集的大厅里,稳稳的坐下。
九条忠荣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坐在那里眉头紧锁,不过当藤堂高虎出来时,手里捧着的那个漂亮纸轴却让他一下展开了眉毛。
心情一松,底气就足。
于是九条忠荣的坐姿也端正了,双手也摆在了膝盖上,气度从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子从容,大政治家喜怒不形于色的气质散发全场。
相反,一向以气势压人的魁梧大名藤堂高虎却萎靡不振,他干脆把手里的卷轴给了伊达政宗,把脸板着,一言不发。
伊达政宗面色凝重的接过卷轴,略带踌躇。
“怎么?伊达大人,藤堂大人不说话,你也不愿意吗?”九条忠荣大笑起来,按剑四顾:“都这时候了,还犹豫什么?”
“呵呵。”伊达政宗干笑两声,站了起来,干脆的把卷轴展开,扫了一眼,就走向大厅中央。
“天皇有御旨,众臣跪地接旨!”
坐在厅里的众多大佬们心知要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情不情愿,也只好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在几排,跪在地上,以头伏地。
九条忠荣施施然的等众人跪好了,才慢慢的走到最前头,轻笑两声,挑衅般的瞅了伊达政宗几眼。
伊达政宗继续干笑,于是九条忠荣面带胜利笑容,就要跪下。
正在此刻,外面却传来一阵吵闹,嘈杂声大得这厅里都清晰可闻,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不由得抬起头来,纷纷朝外张望。
九条忠荣也听到了,也心中冒火,这等庄严肃穆的时刻,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样闹腾?不怕砍头吗?
他本想忍一忍,等伊达政宗宣读了御旨,才去过问一下外头怎么回事,却不料那吵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片刻功夫,就到了这间大厅门外。
连手握御旨的伊达政宗,都瞄着门外看热闹,于是九条忠荣再也按耐不住,赫然起身,几步就来到了门口。
正欲呵斥,却看到自己手下的一个武士头目,惊慌失措的凑过来,附耳说了一段话。
“纳尼?”九条忠荣的面色初初时徒然一惊,继而发白,然后涨红,最后发紫,一连数变,连手脚都因为气愤而抖了几下。
“忠诚真的死了?”他回头看了看厅中正竖起耳朵的伊达政宗等人,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炸膛。”武士头目舔了舔嘴唇:“那些明国雇佣兵故意留了一门大筒,逃进天守阁里,忠诚大人想用那门大筒轰击天守阁,却不知大筒早就被动了手脚,一开炮就炸了膛。忠诚大人站得太近,炸膛时被炸死了。”
“炸、炸死了?!”
“是,连立花大人也一起,跟他们同时被炸膛炸死的,还有十余人。”
“…….”九条忠荣只觉天旋地转,伸手想扶一下门框,却恍惚之间没有抓到,还是武士头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天守阁里有多少幕府兵苟延残喘,五百还是一千?我们的人是他的好几倍,哪里用得着大筒!忠诚也是个老手了,他也会上这种当?!”他咬牙切齿的低吼着,额头上青筋直冒:“蠢货,笨猪,混蛋!”
骂了几句,愤怒的情绪终于得到缓释,九条忠荣冷静下来,略略思考几秒,立刻吩咐道:“换九条航去天守阁,务必尽快拿下来,里面没多少人,不要再耽搁了!这个消息先封锁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等御所这边的事情了了,德川家光当上大将军再说!”
武士头目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九条忠荣闭目清醒了一下脑子,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刚才的从容自若,想转身进去。
“大人,还有一件事。”不料武士头目又开口了,依旧显得很惶急:“城外出现了一队人马,没有打旗号,不知身份,要不要…….”
“这次谋划很仓促,僧兵、各地大名,甚至一些浪人组织也参与进来,有些队伍到来的时间不对路,也属平常,不用太担心,来的一定是自己人,幕府的人远在百里之外,没那么快过来的。”九条忠荣心烦意乱的挥挥手,打发武士头目离开:“快去安排,我这边事情大得多。”
武士头目只要悻悻离去,九条忠荣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踱回伊达政宗身边。
“九条大人,发生什么事了?”伊达政宗观察他的脸色。
“无事,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继续。”九条忠荣微笑着答道。
伊达政宗眼珠子转了转:“可是德川家光不在啊,御旨上有他的名字,他不在不合规矩。”
“无妨,你先宣读,等会他自然会出现。”九条忠荣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德川家就他一个血脉了,万一有人对他不利,想刺杀他,可不安全,所以我把他保护起来了,等大事一定,再请他出来也不迟。”
伊达政宗笑道:“九条大人考虑得倒是周全。”
九条忠荣把羽织的下摆一撩,双腿跪了下去,仰着头目光阴冷的对伊达政宗道:“伊达大人,宣读御旨吧!”
伊达政宗耸了耸眉毛,知道没法拖延了,于是吐了口气,展开卷轴,缓声读道:“天佑,保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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