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花与安倍晴明坐在树下一直聊到了月亮高悬在头顶,式神侍女捧起了灯盏为他们照明，庭院中飞舞着点点星光般的萤火。她从自己的来历与目的，谈到修行的方式,说起她修行中必经的雷劫，再谈到对大道的理解。

又说起四魂之玉的形成，以及他们两人对灵魂的理解。还得知了麒麟丸传递精简消息的完整版，来自安倍晴明的邀请和……五条晃的帮助？

后者令她意外。

云小花看过去时，从青年那里得到了一个笑脸与去五条家做客的邀请。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对方。

安倍晴明这位年近百岁的老者,他的人生阅历与经验都在她之上，他对事物的看法与理解帮助她非常多。

“执念吗？我也有诸多执念啊。要我给出建议，不若小花在人世真切的再活过一回吧。苦痛、仇恨、软弱与卑劣的负向感情你跨越了,你还差一点……”

“你在痛苦中看到了道,那么你可有生出浓厚的无法克制的正向感情,体验过它们，看穿它们背后的本质呢？体验过阴阳两极后,或许你会对你的道理解的更深。”

“小花啊,你理解人们为权名利禄痴狂背后的**，那你是否理解你想要回到过去是想抓到什么？驱使你回去的感情与思念，放不下而生出的执念，想要再体验一次它们吗？”

云小花仔细思考着安倍晴明的话语,她意识到自己似乎除了面对与继续走下去，已经没有其他能帮到她的方法了。她沉默不语,给自己时间去整理。

在尝试之前,先认定自己跨不过我执放不下执念，何尝不是一种畏惧。她不会再次在修行大道与求助他物之间摇摆。正视自己所行的大道，以及一条一直都摆放在眼前的解决方式。

“好。谢谢您的指导,晴明大人。”云小花决定给自己时间去理解所谓道，理解自己的我执念重。

道在万物之内，是万物合一。那么，她想从身边的人事物开始，重新观察与体验它们，什么时间？什么又是不同的世界空间？包括她自身产生的感情与念头，给它们与自己重新生长的机会。

仅是一个转念。

云小花的气息更加扎实了，她身上飘忽不定好似随时能随风而去的气息逐渐沉稳下去，越来越真实稳定，就像是她此刻才真正的站在大地之上。她似乎正在与大地相连，灵气为此而欢欣鼓舞地围绕着她舞蹈。

安倍晴明惊叹地看着她的变化。

她身上有种很重要的品质——谦逊。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愿意兼听他人的意见与观念，而不死守一个观念否决所有，才是拓展世界与心境的钥匙。所以她才可以经过那种考验，以人类之身成为行走世间的神明。

是个非常有趣的孩子。

如果年轻时遇到她，他或许也不会自负狂傲一时，博雅更不会在那种年纪死去了吧。啊……都是个快活到一百岁的老年人了，知道冥界轮转，他这不也是有遗憾心结未放下吗？不管多少次，知道多少命运轮转，他还是意难平。

劝诫她的立场啊……他觉得她还能走得更远，想看看她还能走到哪里。

安倍晴明自己想着过往种种心有遗憾之事，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给年轻人面前放置的酒壶，抛洒掉清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老人的眼睛竟比天上明月还要清澈明亮，“那，我就先祝您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执念尽消，逍遥天地。

五条晃早已喝得脸颊通红像只透熟的虾子，青年摇摇晃晃地跟着凑热闹举杯，对着云小花结结巴巴地说，“那我祝，我祝我们……”

……岁岁常相见。

他装着胆子未说完的话语被一旁的安倍百一把捂住嘴巴堵了回去。安倍百顶着云小花疑惑的眼神和安倍晴明不赞同的目光，冷汗刷刷而下。

“他喝醉了。晃有说胡话的习惯，晴明大人他酒品不好，未免打扰两位大人的兴致，我先带他去休息。”

安倍百架着比自己高大不少的青年飞速离席，脚步踏上长廊走到尽头，才转了个角，将人丢在地板上。少年揉着酸痛的肩膀看也不看地面喊疼的青年，唇角下垂得厉害，又急又气。

“晃，算我多管闲事，但是请你放弃吧。她是个神明，又是个，又是个……”

那么耀眼到令人由心敬佩的人。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人能打动她。他不想见到五条晃傻傻的撞到头破血流。

这不是他们两人谁不好。而是……本就是无缘的两个世界的人。

“她不可能为了某个人放下执念停留，晃。”安倍百咬着牙说出狠话。

“可是我……”五条晃后脑勺磕在地板上，加上酒精的作用，晕眩的厉害，他揉着散了一地的银发，细长的发辫落在脖颈上，他委委屈屈的说道，“可是我没想过要留下她呀~”

从越发了解她开始，他就知道了。

“那你刚刚还！？”一副要就地表露心意的样子？

“难道无法在一起，就不能表达喜爱之情与想要度过一生的愿望吗？”五条晃的声音轻得好似一阵春风，“在我眼中她那么好，值得所有人喜欢。值得有人告诉她，她多好，有人多么……喜欢她。”

“……”五条晃支撑着坐起身，曲起一条腿单手扶着膝盖。

“而且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我藏不住它们，你们也拦不住它。就算你是朋友也不能无视我自己的意愿从中阻挠哦~百，总是被无视自己的心意，我会和槽糕的朋友绝交的。”

真心喜爱的心情是无法被遮掩的。

安倍百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他怎么就没看出这家伙还是个情种？

“我要告诉鹤远。让他给你醒醒脑子吧，笨蛋。”

*

得到了安倍晴明的认可，云小花在对方的府邸中暂住下来，学习他五行道术的经验，一同研究四魂之玉。就这么过了三天，她再次前往安倍晴明会客室时被杀生丸拦了下来。

“你还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到什么时候？”杀生丸不悦地问道，“你答应过要教我变强。”

泡在对方的藏书阁看书，画画，研究那块破石头。

这些东西能够让她变得强大吗？

云小花的确有些过于专注于她自身的事情而忽略了杀生丸，没想到犬妖少年真的耐着性子在这里呆了三天才过来找她提意见。

她道了歉。思索半晌问道，“杀生丸，你介意在梦中历练吗？”

杀生丸拧了下眉头，他一直观察着她，逐渐了解云小花的话语从不会无的放矢，她从来不做无用之事。犬妖少年尖耳微微一动，他敏锐的听觉让他听到了某位女人低声轻语与孩子的哭声。这三天在他刻意无视下，这声音依然无孔不入的扰他安眠。

十六夜与……半妖犬夜叉。

杀生丸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冷淡道，“好，如果你真的能让我睡个好觉的话。某些人类与低贱半妖真的太吵了。”

云小花捏阴阳球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个阴阳球是之前拷问诅咒师们的进阶版，不再单纯放大的他们的正负向情绪，而是能够抓取周围的气息后调整背景和角色的梦境考验。这还是跟安倍晴明研究四魂之玉时学到的新技巧。她闻言善解人意的多揉了几丝从地狱鬼灯特制味增汤所体验过的执妄进去。她将它交给杀生丸。

费了她不少心思与力量的小东西，看起来就是个黑白两色的玻璃珠。

“三生。梦中你会有三次开局，三次人生。杀生丸，你不会再一出生就是大妖之子，没有天生赋予的力量。但你拥有所有的记忆，你会忘记自己在做梦，对你而言会在真实得如同一次人生。”

但他醒来那些虚假的记忆又会弱化消失，能留下痕迹的只有他真正动过的念，生起的情绪，转化的观念。这些是可以带走东西。

“吃掉它就等于历练开始，要接受吗？”

杀生丸接过那颗蕴含着巨大力量的小球握在掌心，“一个问题，老师。为什么你这么执着剥夺我的妖力。”

“你以你的力量而强大，还是以你是自身而强大？”云小花反问道。

杀生丸凝视云小花半晌，当着她的面吞掉了珠子，变回了一只打盹吐舌头睡觉的白毛小狗崽。云小花将杀生丸抱起揉搓了两把顺滑的毛毛，然后在身上比划了下，似乎也没有好位置能塞下他，只能抱着它走了。

不知道杀生丸会不会学到她想要让他知道的东西。

谦逊是美德。他需要多一双平等注视所有生命的眼睛，强者的眼界与心胸才是他欠缺的。妖力，武技与战斗经验那些会随着他年龄增长而一起增长的东西，根本不是重点。他的起点与顶点已经足够高，还需要足够稳，才能变成他想要成为的最强妖怪。

云小花抱着杀生丸走进去时，安倍晴明正拿着四魂之玉对着阳光看，他看了一眼云小花怀中的白毛狗崽。

“杀生丸？他去找你了？”

“嗯，难得他按着性子等了三天才来找我。正好拿他练习最近学到的东西。给杀生丸磨炼下心性正合适，等他出来了再放出去接触人类，能学到更多。”云小花笑着揪了揪小狗吐在唇边的红色小舌头。

安倍晴明摸着雪白的胡须，老人温和的眼注视着云小花，点点头说道，“也好。十六夜想要见你，还有……晃那个小子又送了信过来邀请你去五条家。”

“晃他是不是……”云小花迟疑地问道，她不是个迟钝的人，也不是个爱多想的人。现在她无法确定她所想的是不是真的。

“老夫也不知道。如果小花心中有疑问，不如直接去问他。”安倍晴明将手中的信和四魂之玉一起交给云小花，“四魂之玉是灵魂过重的执念留下的力量结晶。但巫女翠子的意识混沌纠缠着妖怪们的灵魂碎片。”

“正确的愿望会让执念消失。唤醒她，或许只有小花你能做到。”

云小花收起四魂之玉，指腹触及冰凉光滑的浅草色的信笺表面，撒金箔熏香。连着收了三天的信，她多少有些……

打开信后。果然又是写满了谁家饭菜好吃，哪里的花开得正艳，最近又发生了什么趣事，邀请她出去玩散心，结尾邀请她去五条家翻阅孤本古籍。看着信上的字迹，她就能想到他的眼睛与笑脸如何灿烂，语气又是什么样子。

不过见了数面，青年的形象与他的生活在她眼中却格外的鲜明。

或许是云小花盯着信的时间略长。

安倍晴明跪坐在旁，随手在棋盘上放了一枚白子，问道，“很为难吗？”

“不是，与其说是为难。不如说，我很、很……”云小花努力组织着措辞，她稍微有些苦恼地皱起眉。

“因为没有见过，好奇？困惑？”

“我不明白，晴明大人。情使人痴狂，使心蒙昧，如潮水般去了又来。”如掌心握沙，握得越紧流失越快。可一头栽进去心甘情愿的人，却比潮水还要多。

五条晃是个聪明人，绝不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被情绪牵着走的人。他知道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又为什么会如此锲而不舍？云小花周围不是没出现过对她动心的人，可他们很多在靠近前就自己望而生畏。

“人心啊？老夫也不能说自己就理解它们。小花不如自己去确认一下。”接受还是拒绝，都有人站在那里等着。

云小花收起信笺，从袖中摸出一张方纸，叠了一只千纸鹤送往五条家传信。

“明天我会去。今天先去看十六夜。”

犬大将可还在临走前偷偷摸摸地拜托她照顾下十六夜与犬夜叉，看她们是否康健。

毕竟在安倍晴明的府邸与天皇士城，大妖怪想进来也是相当难的。一不小心被当做开战信号可就麻烦了。犬大将的伤势还未养好。

云小花抱起杀生丸由式神引着前往另一角十六夜的院落。

安倍晴明身姿闲适地又放了一枚黑子在棋盘之上，自己与自己对弈，“情的确是不安之水，来来去去扰人心烦。”

“但爱不是。”

“对吧，博雅？”

院落无人回应他，清风卷起落叶撒进池塘清澈的水面，金鱼用嘴碰了碰它，猛地甩尾游远，在池面上留下圈圈涟漪。

在院墙之外，千纸鹤刚刚飞过院墙就落站在树下的青年骨节分明的大手中，长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千纸鹤的脑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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