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明月夜。
陌道酒家前。
一美人独立。
鹅蛋脸,月眉星眼,琼鼻樱唇。
这副皮囊算不上千篇一律,也非举世无双。
可这具灵魂却是万里挑一。
她不笑时,已让人舒心养眼,平心静气。
她笑时,更好似有春风拂面,令人心无杂念。
没人在她脸上瞧见过一丝愠色,以至于不少人怀疑这灵魂是否天生便欠缺了怒与哀。
美人自然是追月。
这是她第六天,也是第六次,来陌道酒家前“叫阵”了。
说是来叫阵,可她每次都只说了一句话“我想要向贵教讨要那株雪白的七叶一枝花”,便一直安静地站着。
而每次这么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第一次“叫阵”。
她得到了回应,“女侠走吧,我们这没有你要的花。”
第二次“叫阵”。
她得到了类似的回应,“女侠你真的找错了地方了,你要的花,我们没有。”
对于这样的回应,追月无动于衷。
既能追寻到此,自也说明,她在花上做了记号。
那是她特有的香味记号,香味在此中断,花定在此处无疑。
第三、第四、第五次“叫阵”时,得到的便只剩无声的回应。
在这一个时辰中,时而有人进出酒家,或是三三两两,或是独来独往,均是来去匆匆,从没人向她瞥来一个眼神,好似她全然不存在般。
如此境遇,放在那些名门正派眼中,绝对是个笑话,说是自取其辱也毫不为过。
称呼邪门魔教为“贵教”,可谓善恶不分。
此花本是追月守护大半月之物,虽未入手,但照理而言,本当归她所有。
所有之物,既被夺去,能者自当理直气壮地夺回,倘若寡不敌众,便是与此物无缘,当断则断。
如此锲而不舍来讨要,和卑躬屈膝地卖惨装可怜并无二致,倒不如跪地求取来得直截了当。
谁人遇上此事,总不免一阵气急败坏,或挖空心思地找寻对策,或心有不甘地就此作罢。
而追月则不愠不恼,处之泰然。
前五次讨花,虽都是在白天,可却不为固定时辰。
她来时笑容满面,等待时分笑意不减,退去时,兴许笑已不在,可她脸上仍不见分毫愁苦模样。
于她而言,人便是这么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带不走一片云彩,起点终点既定,而由各种片段组成的过程便是人生。每个人所经历的片段,有悲有喜,有苦有乐,追月追求与众不同的人生,悲苦人生太过沉重,她自认无法承受,故而她选择了喜与乐。
由一个个喜乐片段组成的人生,定然与他人截然不同。
要想过一个纯粹欢快的人生并不容易,但她生来便一身自在,无拘无束,很快便也找到了通往欢快的道路——人生无非得与失,将之看淡,便也活得欢快。
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心态好皱纹少,这句话在追月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年过三十已不可谓年轻,可她的胸挺拔依旧,腰细瘦依旧,小腹平坦依旧,一双修长的腿坚实依旧,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没有丝毫皱纹,见过她的人,绝不会相信她已走近不惑之年。
偶然撞见那株独树一帜的七叶一枝花,她仿佛看见了花丛中的自己,她守护它不为其他,只为有缘相见。
花犹在时,她自希望其能好好生长绽放。
花被摘走后,她追寻自此,只为了解其药性。
若能得见,自是如愿以偿。
无缘再见,也庆幸有缘相遇。
她毫不介意每天在陌道酒家前耗上这么一个时辰,毕竟来去路上的景色,没有一天会有重复,没有一天会让她失望。
当然,她也曾试图进入过陌道酒家,怎奈何,每当脚步刚临门口一丈之内,酒家便紧闭门窗,早早打烊。
这般情景重复两次后,第三天开始,她便不再坚持走进酒家,而是挑个风景独好之地静侯。
幽暗林长久不见天日,月光自也鲜少光顾,如此境地,要寻一方风景独好之地,可谓笑谈。
正如夸父逐日,心中有了坚持,便有阳光不息。
追月追逐着人生点滴美好,月光便追随其美好的脚步而来,在此晦暗无光之地,为其目所能及处腾挪出净土,让她在斑驳树影间独赏风光。
没人摸得清夸父逐日的真正意图,夜殇等人自也不明白追月为何对一株奇异花草如此坚持不懈。
至少,在大多人认知中,追月对于药理仅是略通一二。
可不论追月此行为何而来,夜殇却早已盘算好如何将那雪白的七叶一枝花,优雅而不失风度地还予追月。
花已被摘下六日,再有一日,不论幽冥教用何种方法贮存,这七叶一枝花都当断了其原有的生机,将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七日之后,追月定不会再来,因为那花对其而言再也不是别有意义的花了。
而偏偏在今夜,从陌道酒家中走出了七人。
七个身着黑袍之人,毫无疑问,应都是幽冥教之人。
七道身影,高矮胖瘦不一,徐徐朝她行来。
在稀稀落落的月光下,追月着实难以瞧清每个人的相貌,更何况当中还有三人戴着兜帽。
她对来人是何相貌本不在乎,只要有人搭理她,便说明讨花之事尚有余地,而今一下子出来七人,想必也是为解决此事而来。
七人的步伐不一,行动亦有先后,恰有两道人影停步在月光下,让追月看得真切。
那是夜殇和锁爷。
追月不认得锁爷,但她终究是个江湖人,见其生得五大三粗,加之腰间扣着两拎大锁,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何人与锁爷那名头贴切。
至于夜殇,追月虽未与其有过言语,但已有数面之缘,夜殇在幽冥教地位斐然,由他来做主自是再好不过。
追月本是微抿双唇,见状不由展颜一笑,微微躬身,行万福礼。
月下见美人,本便令人心神愉悦,得见美人嫣然一笑,谁人能不随之喜笑颜开。
夜殇笑着招呼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知是怎样的风,竟把追月女侠,吹到我们这小店门口来了?”
追月对幽冥教并无敌意,见夜殇这友好模样,当即跟着玩笑道:“想必是有趣的风,都已把我吹来六次哩。”
夜殇道:“看来这风还是阵风,一天刮一次呢。”
虽隔着一丈有余,可七人总要呼气,不过片刻,便有阵阵酒气飘入追月鼻中。
客套寒暄后,追月便也直入主题,道:“打扰几位饮酒雅兴了,小女子是来讨要六日前被贵帮摘走的一株生得雪白的七叶一枝花的,还望夜殇兄给个明确的答复。”
夜殇张大嘴,讶然道:“噢?确有此事?”
追月淡然道:“确有此事。”
夜殇道:“看来追月女侠是打定主意要取回这花了?”
追月道:“还看夜殇兄愿不愿意给了。”
夜殇道:“这,就得看看追月女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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