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虎口喂羊 （二）

南亭坊门附近的路家豆花铺，往日这个时段称不上高朋满座，也有不少上门的食客。

坊市里多的是讨一口饭吃的走贩。

响午时分吃一口热乎的，图得就是一个速度，吃饱了才好继续做生意。要是遇到节省的，自己包里带一块干粮，讨一口热汤凑活下肚。热豆花花不了多少大钱，凡是当天讨到生意的都有几枚铜子凑进店里吃上一碗。

要是生意富足，还能多喊几位相熟的老哥儿。要一碟自家酿的老酒，切一碟冷盘小菜，几碗浇淋上红油辣子的热乎豆花就能凑成一桌小酒局。

.......

可惜今天的豆花铺子，冷冷清清。

并不是没有食客，而是绝大部分的客人走到了店门口就打转儿溜达了回来。路家的豆花铺，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在一张小桌子上喝酒。酒是小壶装的散酿，寻常人家自己酿造的老酒，酒水略浑，却滋味颇深。

配着小菜冷碟饮酒的两个男人，衣着气度皆是不凡。

最关键的是两人腰间佩刀剑。

佩刀佩剑，不曾缴械的角色，行走在长安城里本就是一种身份象征。寻常人家哪怕带着一把杀猪刀进城，也得在城门被守城的兵卒给收缴了。

........

长安城内禁兵械，有资格佩武的要么是官家军伍的人，要么是奉命当值的禁军，若不然就是家世极深的公子哥，属于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那种名门豪族。

有资格佩刀剑的主儿，没有一个是普通角色。

这两人挤在路家豆花铺喝着小酒，吃着豆花。

其他人避之不及，哪还敢进屋来。

........

筷子夹起一颗撒了碎盐粒的油酥花生送入口中，轻抿一口浊酒。

左三先生借着酒水整颗吞入腹中。

感受着油酥香味从腹中升腾，随着酒水微辣直冲咽喉处。青莲剑斋的人可以不是出名的剑客，但必须得是会品酒的老饕。

这一脉出来的家伙，每一个都知道寻好酒，以及搜罗好的下酒菜。

饶是市井里的平庸散酿，也能被找出新滋味的喝法。

碗里的酒糟豆花隐去了大半，就连吃豆花儿都是用老酒浸泡，半壶老酒下肚左三先生依然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只是喝了餐前的漱口茶汤。想来也是，李青莲教出来的徒弟，哪一个不是把烈酒当做漱口水喝。

........

“下番要是再来时，还是不佩剑的好。

长安城就是这一点惹人心烦，你腰间挂着剑，就远离了人世间的烟火味。

若是在南九州那片江湖地，佩剑挂刀也是寻常事。

酒楼茶肆里多的是佩武的侠客，修行者，你就是脸上纹了鬼刺青，该收的茶钱酒账还是照收，那般才叫人间烟火。饭堂里少了那股烟火气，人气清冷，只剩你我二人在这里独饮，酒也不是那种滋味了。”

........

一杯烈酒猛地入喉，麻溜的吃完了碗里的酒糟豆花，左三先生不再动筷子。

他微叹一口气，握着粗陶的老茶壶往干豆花碗里续了半碗茶汤。

清茶泡着豆花，改用羹勺一点一点吃着。

听着左三先生的话，狄仁杰却是扒拉完两碗红油豆花，又一个人干掉了小半壶的酒水和一碟冷切牛肉。咽下去嘴里的肉干，他才缓过劲来回应了左东辰的话。

.........

“三先生说的在理，是少一点人气，不过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了。

屋里少一点人气，多出了多少人命。

咱这里就是这么个地方，比不上江湖上的快意潇洒。都是一群混饭吃的苦命人，诺大的城里有一席床榻，顿顿不愁吃喝也就知足了。

三先生您命里不属于这座长安，偶尔来看看风土人情，尝尝胡姬酒肆倒是无妨，想要扎根还是得回九州那片江湖里。”

.........

淡定自若的继续往嘴里送着冷切牛肉，狄仁杰含糊不清的向着左三先生开口说道。

长安这个地方，他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看不惯外面，所幸幽居在自家柳园里。

等着新柳变银霜就熬过了一年，年复一年，园子里倒也不知岁月。

........

听明白狄仁杰的话，左东辰放下手上的羹勺，他抬起头望着长安城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轻笑了一声。

........

“我不喜欢现在的长安，但我听师父醉酒之后说过。

曾经的长安.......很美！”

..........

太白先生曾经在时的长安，左东辰想象不出来。

他只记得那一天，师父喝了很多酒。

醉意朦胧时，偶谈长安故人事。

这位名满天下的李青莲少见的叹一口愁气，念叨着长安城的过往。长安是从时候开始变的，或许是在李青莲拔剑出长安千里的那一天之后，也或者就像是师父酒后所说，随着一个人消失了，长安也就不在了。

一个人当真能带走整座长安的美？

左东辰的心里得不出答案，至少在他眼中而今的长安格格不入他眼。

........

随着左东辰的话音落下，狄仁杰半醉半醒之间，突然接了一句话。

.........

“是啊，曾经长安美的那叫一个盛世繁华。

因为那时候......她还在啊......”

.........

一句话脱口而出，一杯酒猛地下肚。

一口气闷掉了一杯浊酒，狄仁杰晃荡着手上的酒壶，又往左东辰身边的大碗里续了满满一大碗。不用杯子，改换海碗。

像是刻意在避开刚刚的话题，狄仁杰拉着左三先生开口道。

.........

“都是醉酒闲谈，当做胡话听一听罢了。

太白先生当天估摸着也是醉了，三先生，你我再饮一碗，醉了以后这长安还不是一样美，您瞧着也顺眼些。”

..........

哐当一声，海碗碰撞。

整碗浊酒下肚，冲灭了咽喉里存着的话语。都是明白人，借着这一碗酒醉一场糊涂事，无伤大雅。碗里的酒水见干。

长呼一口酒气，左东辰对着狄仁杰开口道。

........

“有时候就是喝醉了，我也不喜欢一些东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狄先生曾经也是心怀明镜的少年人物，想不到长安城里待久了，也被消磨掉了脾气。

您已经不复当年一怒之下乱大理，一月翻案百宗得雪的气魄。

长安城啊，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