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柳城的第五天,李诚中将城中形势稍微稳定了一些,便开始考虑战胜者福利的问题。没有办法啊,他手上实在缺钱,而自家欠账也多,可谓负债惊人。
在白狼山几次战斗中,他前下了大笔的战殁士兵家属安置费、受伤士兵抚恤费、立功士兵奖励费,这还不包括答允过士兵的田亩。当初大伙儿都在白狼山中窝着,李诚中没钱,大伙儿也心知肚明,如今杀出白狼山了,再要拖延可就说不过去了。
这笔开支数量之庞大,让李诚中十分头疼,他悄悄计算了一下,几次战斗下来,要派发出去的赏金和抚恤金总计达到两万三千贯!之所以会出现这么高的数字,是因为他的部下在几次大战中累积的军功太多,尤其是白狼山北麓和契丹品部主力的决战中,几乎所有队、伙都荣立功勋,同时战殁和受伤的士兵也不少。
其中还有许多士兵多次立功,能够拿到的赏钱加起来十分惊人。除了阵斩敌将等特例之外,李诚中所部是不按照斩首计算军功的,赏金的发放以作战单位立功次数来计算。
就以前营甲都左队第五伙伍长罗源安来说,榆关城下时他在钟四郎手下,战斗中钟四郎伙荣立集体功勋,罗源安为此获得赏钱一万,战斗中负伤,抚恤金五千。
白狼山军寨防守战中,罗源安随同钟四郎成功拖延契丹人进山的时间而再次立功,又是赏钱一万。
第一次突袭契丹品部营地之时罗源安继续立功,还是赏钱一万。
第二次突袭契丹营地暨白狼山北麓战役中又立大功,赏钱一万;亲手格毙契丹步军将领卜登,赏钱五千。
奔袭柳城之时,李诚中答允过随行百人每人赏钱五千,其中又有罗源安的份。
加起来,李诚中欠罗源安五万五千钱,即五十五贯。这笔钱还不包括月饷,若是加上月饷,将达到六十五贯。也就是说,罗源安拿上这笔钱以后,至少可以五年内生活无忧,如果奖励的田亩也兑现的话,他甚至可以光荣退役,从此享受快乐幸福的生活。
好吧,其中有一部分,尤其是月饷部分将由平州方面支付,赏金也可以向周知裕要一部分,但就算如此,李诚中也还不上如此巨债。
还债的事情另议,眼前马上就要征兵,征兵的费用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这事可不能耽搁。
因此,李诚中迫不及待的要享受战胜者福利。作为柳城的战胜者,李诚中不可能像别处那样烧杀劫掠,因为柳城是他规划中自己的地盘,杀鸡取卵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也不可能去做。而那些契丹品部长老,在目前的局势下是他倚重的助力,也不可能去抄家。他目前唯一寄予希望的,就是柳城府库中的钱财。
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冯道清点完账目,李诚中连忙询问府库中有多少钱,他眼中贪婪的光芒便如饿狼一般,令冯道打了一个激灵。
“什么?你说府库中没钱?”李诚中恶狠狠的盯着冯道,语气极为不善。
“再说一次,不是府库中没钱,而是柳城压根儿就没有府库!”冯道两手一摊,无奈道。
“那你这几天清点的都是什么?”李诚中追问。
“人丁的数目、田亩的数目、匠户的数目、商铺的营生凭契、城中各处街巷房舍的情况……林林总总,就是没有府库。这些册目很乱,清点起来很难……”
“那这些册目是谁做的?”李诚中又问。
冯道身后一个头裹青巾的文士闪了出来,趴伏在地上:“将军饶命,之前都是小人做的,小人也是被迫的,小人不是契丹人,小人是奚人,在柳城念过几年书,是契丹人逼迫小人为他们效力的,小人也没法子……”
进了柳城之后,李诚中经常遇到动不动就趴在地上跪拜的胡人,他很是不习惯,此刻更不耐烦,一把抓起那文士就问:“契丹人的府库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账目?”
那文士哆嗦道:“将军,契丹人是没有府库的,他们也用不着啊。所有的财货都由各位契丹贵人……小人该死,都由契丹各位首领瓜分了。”
“那他们打仗的时候,军饷怎么出?”李诚中不解。
“没有什么军饷一说啊,契丹士兵都分属各家长老,长老一声号召,契丹人就集中到一起,兵刃战马都是自家的,打完仗以后抢到的东西直接分下去……”
李诚中彻底无语了,果然是落后的野蛮啊,连点念想都不给自己留,那该怎么办呢?
收税吗?——远水解不了近渴。
抄家吗?——眼前还要借助契丹长老的力量来控制柳城,因此同样不行。
不过可以想象的是,占据柳城好几年的各位品部长老应当富裕到了什么程度,不让他们吐点血,李诚中实在是不甘心的。只不过这就要讲究点方法了,既要敲出一笔横财来,又不能突破那些长老们的底线,他打算慢慢来,温水煮青蛙,让那些长老们一口一口将财货吐出来。
想了片刻,他已经有了主意,便吩咐人去后堂将自家那个便宜儿子兀里找来,他打算让兀里出面,成立一个筹款委员会,自己则躲在后面,品部长老们的怒火,就让兀里去承受吧。子为父分忧,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兀里正在后堂“奉命”读书。
这个时候的契丹还没有发展成为一个国家,当然也没有后世的所谓契丹文。契丹人也好、奚人也罢,甚至已经创造了渤海文字的靺鞨人,其实骨子里都是中原文化的忠实粉丝,部族的上层贵族们都以会说汉话、会写汉字为荣。
兀里也不例外,他本身就是部落的小郎君,母亲又是述律家的贵人,自小便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来到前堂,兀里深深弯腰,行了一个躬身礼:“不知大人唤儿前来,有何事吩咐?”这几天,在李诚中的教导下,兀里已经不再趴伏在李诚中脚下亲吻他的脚踝了,而是按照汉人的礼节开始言行举止,似乎把自己当做了一个真正的汉人。用兀里自己的话来说,既然是汉人的儿子,就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那些蛮夷的习俗和陋规都应当统统改掉。
看着越来越谦谦如君子的兀里,李诚中忍不住好笑,伸过手摸了摸兀里的头,一如穿越前抚摸宠物犬。兀里连忙又矮了矮身子,好让李诚中摸起来更加方便。
听李诚中讲完用意后,兀里忙道:“大人的想法是很好的,儿马上筹办这个筹款委员会,必定让大人宽心……只是,儿还有一个想头,可以为大人立刻解忧……”
李诚中马上来了兴致:“快说!”
兀里道:“大人是知道的,图利和儿是死对头,如今他虽然已经身死,但之前一直顽抗咱们汉人的天威,难道死后就可以一了百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如今他的死忠大都被咱们汉人大军格毙在了白狼水畔,拿他的家人开刀,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诚中一拍自己额头,还真是,自己这几天忙晕了,连这事竟然都没想到,可是……他又问:“拿他开刀,各位长老会不会生起……那什么……兔死狐悲之感?”
兀里谄笑道:“大人无需担忧,这事儿出面来做,儿和他争夺品部之主的事情,整个草原都知道,按照契丹人的规矩,他既然争位失败,他的一切也就是儿的,儿去收取自己的东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说不上什么。儿的一切,当然也就是大人的……”
图利的部族居住在城东的一片宅院内,这片宅院占据了整整一条街巷。
当天午后,兀里带领着解里所率的前营“狼军”百骑,冲入了这片宅院。由于图利部族的男丁大都战死在了白狼水畔,这里剩下的都是妇孺老幼,面对恶狠狠的“狼军”,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自从大郎君图利战死、柳城被平州军攻占的消息传来后,图利的部族早已知道自家的命运,他们在惶恐不安中等待了几天,当兀里带领“狼军”冲进来的时候,许多人甚至松了口气,无论怎么处置,有了结果总比胆战心惊的等待要强。
“狼军”冲入后宅的十多间府库中时,都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呆了。一个个大木箱子堆积在库房中,打开之后全是铜钱;一排排木架之上,各种金银器具、各色玉石珠宝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间库房内存放着甲胄和兵刃,大多光鲜明亮。此外,搜出来的账册之上,柳城之外还有数处牧场。
这里面有很多是从兀里手中抢来的,更多的则是从燕郡缴获而得,尤其是那些甲胄兵刃,因为图利领军南下得比较早,他率兵出发后,这些东西才从燕郡押送到柳城,因此一直放在库房中没有动用,全都便宜了李诚中。
当最终的统计数字报到李诚中和冯道面前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钱二十八万三千七百四十三贯;其中一半是唐钱,有“建中通宝”,有“大历元宝”,还有很多年份更早的“开元通宝”;另一半则是渤海钱,正反分别刻印着汉文和渤海文,上书“咸和通宝”;
金器、银器、玉器、珠宝等八百九十二件;
金锞子三百另九个,计三千另九十两;
上等皮甲百副、明光甲三副、细鳞甲七副、锁子甲十三副;
上等横刀一百五十七把、漆枪十七杆、陌刀二十柄、重斧十柄、手弩十六具;
牛千头、羊一万八千只、战马七百余匹;
……
李诚中咽了咽口水,半晌后又将兀里叫到面前,亲切的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不错,你干得很好……对了,我记得在白狼山北麓的战斗中,有两个追随图利的部族长老也当场战死,按照契丹人的规矩,他们算不算图利的死忠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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