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上东山前寨的宣武军早在卢龙军投石机推到阵前时,便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他们将步卒主力向后撤离前方栅栏,退到军寨后方的营舍之中,只在栅栏前留了十多名观察岗哨。
但这番部署却是按照之前的经验来准备的,后撤的距离并不远,只与卢龙军投石机之间相隔三百多步而已。可惜经验主义害死人,这个距离在以前的情况下,确实可以避过投石机的石弹打击,但卢龙军的投石机却可以覆盖四百步之遥,刚好将宣武军屯集于后的主力纳入攻击范围。
要命的是,囿于上东山的狭小,军寨本身就不大,四五百宣武军全数堆集在一起,成为了最好的靶子。第一批次、第二批次的石弹攻击主要覆盖于军寨前沿,但后勤都的作战操典中,沿用的是李诚中剽窃自后世的“延伸射击”概念,自第三批次石弹攻击开始,便以每五十步的距离向后扩展。
第三批次石弹将本来还有些松散的宣武军继续向后赶,赶到军寨后方,堆集得更加密集,紧接着,第四批次石弹直接就落在了宣武军的头上。首次命中的是其中的两枚石弹,顿时砸出一片哭喊之声,声音之大,连山下卢龙军都听到了。
指挥投石机发射的后勤都军官立刻分辨出了其中的不同,连忙缩短每批次石弹的发射间隔,顿时将宣武军士卒砸得哭爹喊娘。直到喊叫声逐渐减弱,军官才意犹未尽的下令停止投掷,检查器械。
上东山下的卢龙军看不清军寨内的情形,包括望楼上的值星军士的视线也同样够不到军寨后方的情况,但驻守军寨的宣武军指挥却差点哭不出来了。数十具宣武军的尸体倒在后方军寨的栅栏前——他们曾经一度疯狂的想要继续后退,却被栅栏挡在了原地,还有数十名宣武军或多或少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几乎失去了战斗力。就这么短短的片刻工夫,军寨内的宣武军就折损了两成多!
这么守肯定是守不下去的,上东山前寨指挥咬着后槽牙下令剩余士卒集合,准备下山突击,目标自然是山下的那些投石机。为此,宣武军拟分为两部分,前面是三百名突击军士,后面是一百名辅助军士,突击的军士务必要杀到投石机前,辅助军士人人背着易燃的茅草和引火物,用以焚烧投石机。
从正面向下冲路程最短,却不可行。这片缓坡布满了鹿角、木砦和绊索,是用来防御敌军攻山的,如今却成了自己下山的阻碍,向下冲锋的难度太大。因此,前寨指挥决定从山后小道下山,这里也是通往后山山梁那座后寨的道路。
在宣武军的守寨方略中,前寨和后寨是遥相呼应的,前寨需要增援时,后寨便向前寨输送兵力。但现在前寨败得太快,按照卢龙军投石机的打击范围,前寨根本没法守,因此,前寨指挥没来得及竖起约好的信旗,而且也确实不能竖旗——把后寨士兵调上来继续挨揍么?
必须捣毁卢龙军的投石机,这是前寨指挥非常坚定的想法,否则前寨完全守不住。他几乎放弃了对前寨的防守,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山后的小道上,然后竖起了信旗,希望后寨的士兵能够赶过来增援——不是增援军寨,而是加强兵力一起攻打卢龙军的投石机阵地。
后寨指挥看到了信旗,立刻点出三百军士前往增援。前寨与后寨并不连在一起,实际上是两座小山,都称作上东山。只不过前寨所居的小山丘更像山形,因此能够在山上驻兵,后寨所居的小山丘呈山梁形状,故此只能在山下驻兵。两寨之间必须通过一片四百步之遥的平地,才能将援兵送上去。
四百步的路并不远,同时又在两山之间,这里并不适宜排开军阵作战,更不适于骑兵袭扰,故此由后寨增援前寨不存在难度。斡麻里统领的八百卢龙骑兵也并非要阻隔两寨之间的联系,他们的目的是要防止后寨大举出动,从侧面袭扰攻打前寨的卢龙军本阵。
对于后寨的宣武军来说,只要不出击前方的卢龙军军阵,就不会受到卢龙军骑兵的威胁。至于卢龙军骑兵对后寨的攻击,这一点不需要考虑,双方统兵的军官谁都没有这种想法。
三百名军士增援到前寨下的后方小路时,才知道并非是要守寨,而是要出击,率领这波增援士卒的宣武军都头也非常干脆,立刻同意加入其中,并且飞快禀告后寨指挥,要求调派更多的人手。
不过更多的增援暂时是没法等待了,宣武军倾巢而出的举动已经被游走在侧面的卢龙军侦骑发现,若是再等待下去,就会贻误战机。于是两军合为一处,绕着上东山西南侧向卢龙军本阵发起了冲击。
宣武军的出寨攻击很快,哨探的卢龙军骑兵斥候刚刚将这一军情禀告行营,宣武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山脚下,不过上党行营早就拟定好了防止敌军侧翼迂回的方略。
凡是参加过白狼山培训的高级军官都会学习到攻城或者攻寨的常规战术,预防敌军侧翼突袭一直是卢龙军每一名高级军官都必须掌握的战术要旨。这项要求来自于燕王李诚中本人,而李诚中对进攻时防范敌人侧翼迂回的重视,则来源于他穿越时参加的魏州战役。光化二年春天的那一场攻城战,卢龙军被葛从周的出城侧击打了措手不及,伤亡极其惨重,在李诚中的内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赵原平在军阵的右侧部署了长枪营和三个弓箭都,八百卢龙军严阵以待,一直在等候着宣武军的到来。
“起——”
在长枪营指挥的口令中,五个长枪都的都头同声下令,五百名枪兵分成五个阵列,从坐姿状态改为站立状态。
卢龙军长枪都的士兵来自于营州军,营州军在天复元年大扩军中被抽调一空,虽然番号很响亮,但实际上属于全新组建的军队,战斗力与沧州军、莫州军相比要差很多。而且这支军队组建两年以来没怎么打过仗,因此士卒们算得上头一回直面一线战场。他们在见到宣武军身影的时候,几乎人人赶到喉咙发干、手心出汗。
但这支军队的伙长、队正、都头等基层军官全部来自老兵,并且经过白狼山军校系统的军官培训,以他们为骨架搭建起来的营州军,不能说如沧州军一样富有战阵经验,但临敌之际,仍然井井有条。
“整理甲胄——”威严的声音继续响起,在军阵前回荡,虽然仍是不慌不忙显得有些慵懒,却极大的稳住了这批并不具备丰富实战经验的营州军卒。士兵们在同伙弟兄的帮助下,将丝绦系紧,将头盔扶正,重新检查了一番足上的绑腿和腰间的束带,其中很多人迫不及待的想要举枪,却被军官们严厉的目光制止——战前的每一分力气都要尽可能的保留下来——直到……
枪兵阵列斜后两侧的弓箭营军阵中猛然传来一声扯破嗓子的怒吼:“五号地标,高三指,大箭,放!”
黑压压的数百支大箭在令人难受的弓弦弹动声中,飞向上空,继而急速扎入宣武军奔行而来的大队之中,至少有三成箭矢准确的覆盖住了宣武军的右前方,宣武军大队中立刻出现了一片空地,以及空地上躺倒的数十名军士的惨呼。
“怎么这么远?”宣武军前寨指挥瞬间陷入一片冰冷,然后他疯狂的冲后队大喊:“盾手!盾手!快啊!”宣武军的预备出击阵位大约在距卢龙军军阵前一百五十步,此刻他们堪堪抵达二百五十步外,还没有做好整队的准备,上百名盾手拖着盾牌落在后面,令宣武军前方冲锋较快的军士出现了大规模伤亡。
前寨指挥久经沙场,虽然一时弄不清楚为何卢龙军箭矢射程如此之远,却不妨碍他做出不再调整冲锋阵型,直接发起冲锋的决定。转眼间,宣武盾手赶到前沿,竖起了数排盾墙,他们顶着盾墙向前小步迈进,大批宣武军卒挤在盾墙下继续前行。
卢龙军的山寨版“苏格兰长弓”曾在缁青博昌战场上露过面,但那一仗是跟朱友宁打,朱友宁的败兵描述的侧重点又放在卢龙军成建制的骑兵集团上,对大箭的攻击范围和打击效果没有过多的禀告,导致河东战场上的宣武各军对这一长程兵器的效用了解仍然处于一片空白。
盾还是那种单板木盾,既不是双层复合盾,外面又没有包裹铁皮,这种轻盾在“苏格兰长弓”面前宛若纸片,一戳就透。
三**箭洗礼之后,前进中的宣武军已是哀鸿一片,一百多人倒在了前进的路途上,几乎所有盾牌都被大箭的力道贯穿,其中部分盾牌则干脆被射成粉碎。许多盾手连人带盾被射倒在地,箭矢从盾上穿透下来,将举盾的臂膀射穿,然后扎进身体之内。
虽然伤亡惨重,但宣武军依靠向前的惯性,终于冲入了一百五十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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