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峻见形势危急,跨上战马,向亲卫道:“此战若败,魏博危矣!魏博有失,则天下无有魏博子弟存身之处!诸君,有无畏不惧者,且随某冲阵,此战若是功成,诸位各赏钱十万,若是不幸战殁,诸君之父母妻子,由某一力抚养!”
数十名牙兵亲卫齐声应诺:“愿随衙内赴死!”发一声喊,各自上马,簇拥着皇甫峻绕出本阵,斜地里冲向卢龙军的枪营。
卢龙军枪营攻击阵型前三后二,后面两个都就是为了保护侧翼的。眼见一队魏博骑兵从侧翼杀到,侧面一都立刻调整前进防卫,齐步左转,长枪如林。拉出一道横贯的枪阵,右面一都也紧随其后,在前面一都的身后摆出第二道枪阵。
皇甫峻率亲卫出阵,数十骑兜向卢龙军枪营侧翼,其间不过几十息工夫,要是换做别的军伍,恐怕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冲了进去,但眼前的卢龙军却飞快的转换了阵列,都头、队正、伙长一级的基层小校自发就能做出应对,这种应变力让皇甫峻不禁骇然。
战马看见如林的枪刺,自动减缓了速度,想要调转方向跑开,但皇甫峻骑术、武艺精良,左手带住缰绳,双腿猛夹马腹,右手剑直刺战马后臀,战马哀鸣长叫,原地腾起,斜着压进了枪林之中,被数杆长枪刺入体内。
这股力道也同时震得卢龙军前排枪兵虎口俱裂,长枪脱手。
皇甫峻早已在战马倒下那一刻甩脱了马镫,同时从马环上摘下了长槊,头顶上舞了两圈,磕开自旁边刺来的几杆长枪,杀进了枪兵阵列之中。随行的数十名亲卫也跟着皇甫峻杀开的缺口涌了进来。
缺口已开,皇甫峻接过身后亲卫递来的缰绳,飞跃而上,换马再战,他仗着武艺精熟、力大气沉,率亲卫猛攻枪阵,转眼间就要把这两都卢龙军枪兵组成的枪阵杀穿。
卢龙军另外两个都的枪兵恰于此时赶到,又是密集的枪头向皇甫俊狂刺,皇甫俊躲避不及,被一杆长枪刺中左臂,顿时血流如柱。他勒马后退两步,几个亲卫从旁抢上,挡开卢龙军的枪刺,将皇甫俊救下。一个亲卫从怀中抽出绸布替他扎上,刚刚扎好,皇甫俊又再次勒马前冲,挥朔狠击。
不止皇甫峻一人,他身旁的亲卫是魏博牙兵的精华,人人武艺精熟,这么一番舍生忘死的扑击,令掩护侧翼的四个枪兵都节节后退。四百人奈数十骑何!
战至此刻,魏博亲卫已经死了一多半,但卢龙枪兵也折损了近百。枪兵侧翼危险!
大王庄,主攻的皇甫嵊回首,看到从兄皇甫峻奋战的身姿,大喝道:“衙内亲临箭矢,吾辈岂能居后!”带人冲到木砦旁,挥刀猛砍,状如疯虎。在皇甫嵊的带领下,攻击的魏博军卒拼命向前,人人奋勇。
战场之上形成两处争夺,大王庄方向魏博军主攻,东平道旁卢龙军主攻,两军都是一攻一守,就看谁能破此僵局。
同时,争战的双方也迥然有异,魏博军卒高呼酣斗,慷慨激昂处,令人热血膨胀。卢龙军卒则紧闭嘴唇,不发一言,沉默肃然之中,却给人以极大的威压感。反过来说,魏博军卒之所以高声呼喊,也是受了卢龙军卒展现出来的凝重气氛所致,不喊不足以抵抗发自心头的沉重和压抑。
钟韶望着眼前的战局,沉默不语;刘金厚效仿李诚中的习惯,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拼命掐揉额头;冯术则连连感叹,口称“不愧是魏博牙兵”;李承约听了冯术的感叹,皱眉冷哼。
论队列、阵型、军纪、装备、组织等等,魏博军拍马都赶不上卢龙军,但在个人的武技和小团体配合默契等方面,又远超卢龙军,同时,一旦激发出血性之后,其悍勇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凭借这些,魏博军虽然并没有占据战场优势,但仍旧在局部战斗中坚持到了现在。
沧州军毕竟成军短暂,和魏博军的这次战斗,也暴露出了一支新军存在的诸多问题。将军庙上,十多名虞侯参谋奋笔急挥,将这些暴露出来的问题一一记下。
侧翼,右厢阵地。
王思礼忍不住了,他乃将门之后,幽州王氏子弟,见皇甫峻如此骁勇,不禁热血沸腾,准备亲自上前接战。和他搭班子的右厢教化使严厉禁止这种行为,他拉着王思礼的马缰道:“指挥使,你是一厢之主,身负统领之责,怎可轻易上阵?此乃条令所不容!”
王思礼瞪着教化使道:“某晓得,回来必向军部老刘请罪,军棍或者降级某都领了,今日必去会会皇甫小儿不可!”
两人正在激烈纠缠间,一队骑兵自将军庙上下来,途径右厢阵地之中的开阔骑道冲了出去。为首的骑将冲正在争执的王思礼喝道:“王九郎,你不是皇甫峻的对手,退下!”呼喝声毕,人已如同风一样卷向魏博军阵。
骑将正是李承约,王思礼是王思同庶弟,王思同与李承约有结拜之谊,算起来是王思礼的兄长。王思礼被呼喝了一嗓子,虽然不服气,可面对这位曾经关照自己有加的异姓兄长,还是只得缩了缩脖子,无奈的打消了冲阵的主意。
李承约不为营州系诸将熟悉,无论是军校期间,还是成军之中,他的武艺都没有得到展现的机会。卢龙军注重的是士兵的组织和纪律,讲究的是团体作战,个人武勇等等一概不予考虑。所以钟韶、刘金厚这等民夫、农夫出身的士兵才有机会身居高位,甚至爬到李承约头上。要是论单打独斗,十个钟韶再加十个刘金厚放到一起,也不是李承约的对手。
皇甫峻个人武力太强,当李承约主动请战的时候,钟韶考虑到减轻枪兵士卒的伤亡,故而答允了他的请求。当然,其中也不乏钟韶的一点好奇心作祟,李承约在卢龙旧将中名气太大,他也想看看李承约的本领。
李承约风驰电掣般赶到战场之上,单比骑术,就把身后配给他的沧州军老营百名骑兵给比了下去。只不过是短短的半里地,他已经将老营骑兵们甩到了身后,单人独骑直奔皇甫峻而去。
皇甫峻偷眼看到拍马而至的敌将,不禁大吃一惊:“李承约?”心中叫苦不迭。
两名皇甫峻的亲卫见状,一个挺枪、一个挥刀,双双迎了上来。李承约马到枪到,矮身一屈,枪花一抖,从挥刀者身边掠过,一蓬鲜血自那名亲卫脖子上溅起。李承约顺势避过持枪者的枪尖,手中银枪急速反拍,砸在那名持枪亲卫的后背上,就这么一拍之力,那名亲卫便从马背上栽落。
皇甫峻这才堪堪从厮杀中抽出身来,和李承约战在一处,马槊狂舞、银枪吐芯。
李诚中如果知道这场战事中会出现这一幕,恐怕会后悔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早知如此,就应该亲自来沧州看看啊!
两军之中,武将单挑,这是李诚中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也是冷兵器作战中经常会遇到的情景。这种单挑并不是先秦时的“致师”,而是两军混战时武将相遇后自然而然形成的战斗,有时候一击即走,有时候则会双马盘旋纠缠厮杀。
营州军注重整体作战,李诚中手下也没有武艺精湛的大将,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最接近的一次,应该算在白狼山外的那次作战,品部大郎君图利向李诚中发动冲锋,如果当时李诚中应战,那么就会自然而然形成武将单挑,当然,李诚中必死无疑。好在解里天外飞来的一箭,解除了李诚中的困境。
如果要算上另一次的话,鹿鸣洼一战勉强能够凑数。乌隗部俟斤乞活买攻击张兴重,张兴重虽然也是将门子弟,奈何身为旁支,武艺不精,故而被乞活买打成重伤。
而这一次大王庄——将军庙作战,李承约单挑皇甫峻,才是李诚中所部真正的头一回单挑。可惜李诚中无福得见。
皇甫峻虽勇,奈何左臂受创,碰到的又是李承约这位高手,战不片刻便支撑不住,被李承约杀得丢盔弃甲。多亏了皇甫峻的亲卫相救,连续死了好几个,才将皇甫峻抢了下来。皇甫峻单挑失败,顿时令魏博军士气一泄,本就勉力支撑的阵型眨眼间松动起来。
战场之上,不到万不得已,一军主将是不能轻易出马的,主将失败对全军的士气会有致命的打击。但此刻也不能全赖皇甫峻逞能,他出兵魏州之前便做足了功课,没听说过李诚中手下有什么猛士,他当然不会想到,卢龙旧将中的盐池兵大军头、整个河北都负有盛名的李承约会出现在敌军之中。像李承约这种将领,到哪里都应该是一军之主才对,怎么可能连面将旗都没有呢?
皇甫峻想不透、猜不出,又眼见局面艰险,所以欺负卢龙军无人,便干脆亲自上阵,结果出了岔子。
这就要胜了?刘金厚有些想不透,钟韶也愣住了。两个人都是李诚中一步步培养起来的军官,接受的是李诚中的军事教育,在他们的认知里,即便主将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令全军即刻出现败象。主将出现意外,还有副将,一样能指挥作战。比如沧州军,钟韶要是出了问题,还有刘金厚指挥,刘金厚要是也战殁,李承约会接过指挥权,下面还有冯术等等,顶多会让士气受挫而已。
当年鹿鸣洼一战中,张兴重被乞活买追击,整个指挥部都经受了重大损失,但营州军仍然没有崩溃,由王义簿接手指挥全军,最终还是令乞活买含恨逃亡。
想不通归想不通,但魏博军阵行将崩溃却是事实,钟韶绝不会错失良机,他立刻下令全军反击。
鼓声震动天地,令旗招展,左厢、右厢尚未接战的各营都投入到反击之中,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魏博军阵瞬间溃散。
上千名骑兵自将军庙后的树林中出现,向溃败的魏博军卒发动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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