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睛听完崔二的详述,崔成蓦地睁开眼睛,冷笑道:“可笑,可笑之极!他李诚中以为自己是谁?是卢龙节度使么?是安东大都护么?四条商道?先不说其余,就平州商道便是他能做得了主的?狂妄!”
崔二默然,低声道:“商路的事情他们确实有些狂妄自大,但这甲等资格,咱们崔记是不是争取一下?单今年就有二十万贯的官府采买,明年还有三十万贯,这笔钱若是眼睁睁放过去,某还真是不甘心。”
崔成想了想,道:“莫急,咱们沉住气,不信他李诚中不来找咱们!”
崔二无奈,道:“可商贸科王科长说,五日内就要向催税科缴税。否则便要查封货物,三叔,你看……”
崔成不屑道:“他敢!咱们崔记的货物,放眼整个河北,没人敢查封!”
崔成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就得到消息,李大将军离开了柳城。他有些不敢置信,更有些气急败坏,向崔二嘶声裂肺的嚷嚷:“怎么可能?他怎么敢?他竟然真的不来见咱们!这个小儿,这个无赖,他强了咱们的战马,居然就这么走了?他不知道这么做会触怒大将军吗?触怒大将军的后果他承担得起吗?”
无论崔成如何愤怒,如何不解,李诚中就是没有搭理他,崔吉安信中所说‘李诚中会乖乖将战马奉还’一事完全没有发生。崔成气急败坏之下,感受到心灵的严重创伤,他决定立刻离开柳城,返回幽州,他要向崔吉安禀告他在柳城遭受的不公待遇,要让李诚中承受大将军的怒火!
崔成吩咐崔二收拾行装,打点货物装船。崔记这次共有三艘海船停靠在柳城外的大凌河口,装船后可顺大凌河直入渤海,至幽州漳水入海口进抵潞县,潞县至幽州城只有四十里旱路,这也是崔记对柳城所谓平州商道不屑一顾的原因——他们用不着平州商道。
就在一切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时候,崔二极为狼狈的和几个看管仓库的仆役赶到了福如客栈。
“三叔!大事不好了,咱们的货都被长史府封了!”
“什么?封了?他凭什么封咱们的货?”崔成瞪大双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二语带哭腔道:“长史府说咱们携货逃税,就在刚才,将货物押回库房封存了。催税科的廖副科长带了兵丁过来的,他说首次警告,补齐税款才能走,若是还有下次,就要没收全部货物,还要抓人。”
崔成急怒攻心,险些晕倒,稳了稳身子,当先就往仓库赶去,其他人纷纷跟在后面。崔记仓库离福如客栈不远,一炷香时分便到了这里。崔成一看,果然如崔二所言,库房正门紧闭,上面交叉着贴了封条,四名兵丁跨刀守住正门,外面围了许多百姓,都在窃窃私语。其中几个认识崔成的行商,见他过来,都是勉强一笑,然后退开,生怕惹上麻烦,并不敢多说。
崔成想也不想,上去就要撕扯封条,却被四名兵丁拦住。崔成指着兵丁破口大骂,那几个兵丁脸色就是一变,上来就将崔成摁倒在地,取出绳索上绑。好在崔二有些眼色,连忙上前好说歹说,赔了千万个不是,那四个兵丁方才作罢,解开绑在崔成身上的绳索,领头那个一脚将崔成踢了个筋斗,大声道:“赶紧滚开,若是再搅扰某等公干,便将你锁了去投入大牢!”
崔成兀自在地上撒泼大喊:“尔等强抢货物,也不怕天理王法!待大将军领兵过来,统统化为齑粉!”
那领头兵卒道:“妄图携货私逃,你还有理了?快去补缴商税,莫在这里胡搅蛮缠!”
崔二几个连忙将崔成抬走,不停的给兵卒弯腰赔礼。
崔成被抬走后,头脑也冷静下来,挣扎着脱出崔二等人的搀扶,仔细考虑着该如何报复。他是崔记名义上的东家,又仗着赵大将军的势头,这些年何曾受过委屈,今日货物被封,身上还被兵卒踹了一脚,于他而言,算得上奇耻大辱。想来想去,始终不得方法,最终还是决定先将这些货物想办法弄出来再说。
他来到品部大长老完失明的宅院,想要求见完失明,却被门房告知,大长老重病缠身,不见外客。崔成这个气啊,昨天两人还见过面,今天就说重病缠身,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见自己么?自己这几年不知送了多少好东西给对方,真正到了出事的时候,对方就当起了缩头乌龟。
大长老完失明当然没病,他这会儿正在茶房中品茶,用的茶具还是崔成送给他的那一套。完失明年庚已长,在柳城的这几年坐享安逸的生活里,也早已消磨掉了心中的斗志。品部的命运掌握在李将军手中,能战的主力早已被打残了,剩下的丁壮也大多被征募到新的营州军里,他只求能够安享晚年,哪里敢再招惹是非。
听说崔成在门口骂了两声后离开了,完失明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满意的咂了咂嘴,回味着留在唇齿间的茶香,心中却对崔成公然挑衅长史府的作法不以为然,你以为还是当初么?真是不识时务!
崔成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挨个登门求告过去曾经交好的品部长老,只不过他的求告实在是强人所难,这些长老都属于品部降臣,如今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管他的这些闲事?有闭门不见的,有推脱不在的,还有好言安抚的,总之没有愿意帮忙的。崔成来到最后一家的时候,已经有些灰心了,正犹豫着进不进去的时候,却见大门打开一角,一个仆役冒出头来,左看右看见四下没人注意,冲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快些进去。
品部长老骨里浑在自家府中招待了崔成一顿好茶水,崔成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一遍,骨里浑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某不帮你,如今柳城是人家的天下,你这番折腾,又能折腾出个什么模样来?”
崔成道:“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帮匪类将某的货物强去?某回幽州如何交待?”
骨里浑低声道:“忍口气吧,将商税补上。一切留待来日再说。”
崔成一听,似乎骨里浑话中有话,不觉一怔。只听骨里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只看眼前?”
崔成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思,试探道:“长老有什么方法可以教某?”
骨里浑一笑:“兄弟的后面站着赵大将军,柳城这边得罪的是赵大将军,自有赵大将军出头,兄弟着急什么?到时候自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崔成小声问:“若是有那一天,长老如何打算?”
骨里浑肃然道:“兄弟平素待骨里浑不薄,说实话,遇到这番遭遇,骨里浑也为兄弟不忍。李将军和冯长史确实有些欺人太甚了。若是兄弟不嫌弃,将来需要骨里浑的时候,骨里浑绝不敢皱半分眉头!”
从骨里浑府上出来,崔成心神大定,决定暂时忍耐。他吩咐崔二去长史府缴纳商税。
崔二带了两个随从来到长史府,被门房拦住:“何事来此?”
崔二塞了一把铜钱过去,笑道:“这位,某是来缴纳商税的。”
那门房如接了烫手山芋一般,一抖手将铜钱塞回,斥道:“你想害死某不成!今后少来这一套,有事说事!缴纳商税是吧?随某来。”说着,将崔二领到长史府旁的偏院,这里有一道新开的门正对大街,进进出出不少人,门口值守了几个兵卒,那些兵卒却对进出人等概不过问。
那门房一指这里,道:“催税科就这里边,只管进去缴纳便可。”
崔二得了指点,来到那处门口,他见别人进出都不用通禀,便也犹豫着往里走,却见值守兵卒果然目不斜视,并不管他。他让随从在门口等候,自己往里进去,在别人指点下来到一处厢房。
厢房中放着一张桌案,后面是一个正在整理账册的文吏,崔二忙上前见过。
那文吏从桌上点出一摞卷宗,找到其中一张,看了看,道:“崔记货物已经盘过,估值一千三百贯,需补商税两百六十贯,你们是交钱还是以货充抵?”
崔二对自家货物的价值当然知晓,这个估值是以在柳城的市面价格来算的,大致相当,只不过贩运到幽州后,这批货物至少要翻上一番,做得好的话,两番都不止。
“以金交税可否?”两百六十贯恐怕得装半车,不是崔二和两个随从能够携带的,是以他带来的是金锞子。
那文吏取过一旁的算盘,噼里啪啦敲了一遍,道:“九足金,三十五两七钱!”
崔二连忙从背上的包裹中取金锞子,那文吏却不接,只是提笔写了一张单据,道:“出门左转第二间,去那里交。”
崔二按照指点缴完商税,带着凭契回来见崔成:“三叔,缴纳完毕了,咱么可以回去了。什么时候走?好让他们装船。”
却听崔成道:“不走了。你明日着人将货物上船,让孔大郎送回去,然后到长史府换取乙等行商资格。这里有封书信,让孔大郎务必送到崔从事手上。”
崔二有些吃惊:“三叔不打算回幽州?”
崔成冷笑道:“某还要留下来,看着李诚中和冯道小儿把吃了咱们的都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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