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千利古玩店开在清风街街中,二十多平的店铺,挂着一面有“足千利”三个字的幡子,普普通通一点都不起眼。
相比左右店面的人流如织,足千利古玩店算得上异常冷清。
店铺里只有两位伙计守店,他们十七八岁,机灵得力,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从岑国璋的举手投足间就看出,这位绝对不是瞎逛的闲客,而是正经来买东西的买家。
“客官,你要买什么?我们这里有字画扇面,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有名贵瓷器,都是前朝的官窑珍品;有青铜金钟,都是商周秦汉的古物。”
听伙计吹得天花乱坠,岑国璋扫了一眼就明白,这里的东西全是糊弄人的玩意。
字画扇面,说不定就是江州城隍庙前那位老童生执得笔;名贵瓷器,饶安府浮梁县私窑货都不是,估计就是瑞昌县清溢山脚下哪家私窑出产的;最气人的是青铜鼎器,还商周秦汉的古物?明明跟富口县城土地庙前那口香炉,是一个铜匠师傅铸出来的。
黑啊,真黑啊,难道就没物价局的来管一管?哦,这家的幕后老板是江州府最大的官,难怪这么黑了。
这时,伙计笑吟吟地问道:“客官,定好要买什么?”
“我要买几件青铜鼎器。”岑国璋矜持地答道。
青铜器,还几件?大客户啊!伙计们兴奋了,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八度,“客官稍等,小的马上请掌柜的来!”
很快,一位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二十五六岁,相貌俊美,举止风流,居然长得比韩府的二少爷还要俊俏三分。
嗯,这世上居然还有在相貌上与我不分仲伯的俊男子?这才到江州城啊,江宁、京师这些大都市都还没算上。唉,想不到大顺朝美男界内卷成这个样子了。
此人见了面,笑吟吟地拱手道:“小的是这家店掌柜的,客官抬举我,叫我一声范掌柜的就好。不知客官如何称呼?”
哦,他就是范大友?只是为什么大家都叫他范大头?他的头长得很匀称啊,不大啊。
“鄙人姓岑,从富口县来。”
范大友眼睛一亮,笑容更浓郁了,“客官来鄙店,不知看中了哪件物品?”
“鄙人此次来江州城要拜访一位贵人,想置办几件礼品。闻得贵店货真价实,闻名遐迩。所以特意来看看,准备入手几件青铜器。”
范大友笑颜如花,“客官真是有心了。客官放心,鄙店出了名的真心实意,保管让客官你心想事成。”
“那就好,这件,这件,那件,还有那边一件,统统包起来。”岑国璋指了指四件青铜器。
“客官好眼力,这四件青铜器可是鄙店的镇店之宝啊,要不是客官要拜访贵客有用,小的还有些舍不得出售。”
“哈哈,掌柜的客气了。算一算,多少钱?”
“回客官的话,总共六百四十五两银子。”旁边一位伙计把算盘啪啪一打,报了一个数字。
“掌柜的,这个数字不吉利,这样吧,六百六十六两,如何?”岑国璋朗声道。
“客官是位爽利人,小的也不矫情了,就六百六十六两。”范大友手指头都捏成兰花指了。
这么痛快的豪客,一年难遇到一个。要是江州府五县的官吏都像他这样爽利,妹夫运作三品九卿官职的费用,早就凑齐了。
“江夏城隆利昌号的汇票收不收?不收的话只能跟我去驿馆收现银。”
“隆利昌号的汇票当然收。”范大友笑吟吟地说道。江州与江夏挨得更近,往来更多,隆利昌号的汇票更加通用。
“货品包装好后,给我送到城东恒三街的驿馆去,报富口县的岑老爷即可。这是地址。”岑国璋递过去一份帖子。
范大友心领神会地接过来,却是六扣白柬。翻开一看,上书:“治下富口县署理知县、实授县丞,荆楚潭州府岑国璋字益之,稽首禀见。”
这是一份再正式不过的拜见上官的手本,范大友当着岑国璋的面,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六百六十六”五个字,吹干墨迹,盖上一方小印,夹在手本,信誓旦旦地说道:“客官放心,保证送到,保管让客官心满意足。”
“范掌柜,冒昧再问一句,鄙人想去青瓦巷拜会贵人,不知该找哪一位?”
“找赵四就好,他是小的表舅,提起我的名字,对客官肯定另眼相待。”范大友笑眯眯地答道。
“多谢!”
看着岑国璋的背影,范大友饶有兴趣地低声自言:“富口县的岑县丞,原本以为真是位刚正不阿的青天老爷,想不到跟我妹夫一样。想必他俩一定会惺惺相惜吧。”
说罢他把手本包好,递给一位伙计,切切吩咐道:“把货品送到驿馆后,马上把这东西送到府上去,不得有半点闪失。我们做生意,讲得就是诚信,明白吗?”
“三爷你放心,保管给你办得妥当,绝不会有闪失。”
岑国璋叫出了宋公亮,拎了点富口货真价实的特产,直奔青瓦巷,府衙的后院大门就开在那里。
到了那里,门房淡然地问道:“找谁?”
“找赵四爷。”门房愣了一下,马上转身进去,叫唤道:“赵四爷,有人找。”
不过十几息,一个瘦高四十岁的男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远远地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水烟呛味。他站在门口漠然地问道:“敢问哪位找我?”
“鄙人富口县来的,姓岑。想拜见府上老爷。刚去了足千利,那里范掌柜的让找你。说你义薄云天,古道热肠。”
听到表外甥的名字,赵四黑瘦的脸挤出了几分笑容,拱手道:“那是朋友们的抬举。”然后接过岑国璋和宋公亮的手本,翻开一看,首先入眼的是一张江州城德盛昌号的票子,即见兑付十足纹银十两。
再看宋公亮的手本,却是五两的票子。
赵四的笑容更盛了,“原来是富口县署理正堂岑大老爷,典史宋四老爷,小的马上进去禀告,请稍等。丁六,赶紧把两位老爷引到门房去,上茶伺候着。”
等到赵四离去,岑国璋往丁六的衣袖里塞过去一吊钱,他那张苦瓜脸立即变成了西瓜脸,腰弯了,嘴也甜了。
此时的江州知府黄彦章正在府衙后院水池旁的亭子里纳凉。他三十六七岁,圆长脸,五官匀称,显得很有福气。白净微胖,胡须头发细心打理过,显得油光顺滑亮。
“老爷,这是抚州府临川的西瓜,脆、沙、爽、甜,妾身叫人在井里泡了半天,正好。”说话的是黄彦章太太的通房丫鬟范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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