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顺天府通判,南城巡城御史胡思理。
他一进来,就要给杨瑾行礼,被一把拦住。
“论和,不必如此。这里不是顺天府衙门,只是朋友私下喝喝酒,吃吃饭。你要如此,那我就走了。”
胡思理只得作了一揖,“杨大人...”
“叫我良玉兄。”
“良玉兄,论和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这就对了。来,这位是我的师弟,江宁知府朱焕华朱明夏,刚到京师来述职。”
“朱大..呀呀,是在下又拘谨了,见过明夏兄。”
三人坐下后,杨瑾笑着对朱焕华说道:“论和兄跟小师弟可是颇有渊源。要不是论和慧眼识英才,提携了益之,我们老师不会有个好学生,我们也不会有位好师弟。”
朱焕华连连点头,满口称赞。
胡思理心里有点尴尬。
天地良心,那时我真的只想拿他做背锅侠。结果这小子真是个人才,给点阳光就灿烂。自己只是稍微这么一提携,他猛地一窜,一飞冲天。
不过官场历练早就让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胡思理一脸的与有荣焉,“能够提携益之,让他能够造福百姓,建功朝廷。我这个官做得值了,此生无憾!”
“哈哈,论和兄谦虚了。”
杨瑾笑了两声,话锋一转,“再明公最近身体可好?”
“恩师身体很好,上个休沐日,还跟好友一起去西山踏青。”
“知道,知道。《文报》还刊登了再明公一行人的诗作,真是诗坛盛事啊。可叹可恨,当时再明公也邀请了我,只是当时津沽出了事,我赶着去处理,错过了!”
“缺了良玉兄,老师也是觉得甚为可惜。”
寒嘘了几句,杨瑾指着朱焕华说道:“论和就要出任扬泰府尹,我明夏师弟在江宁任上做过些时日,就在扬泰边上,有些事情比较熟悉。所以我今天借着给他接风的时机,请论和过来,互相交流下。”
胡思理连忙拱手道:“还请明夏兄不吝赐教!”
“原来论和兄就要出任扬泰知府,可喜可贺!”
确实值得祝贺,扬泰知府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肥缺。
上任知府李景逸被岑国璋一纸奏章参倒,被发配岭南吃荔枝去了。无数的官员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削尖脑袋走吏部尚书陈阁老的门路。
陈天官表示,冷静,请大家冷静!扬泰知府现在我说了不算,你们先去昱明公和岑益之那里得个准信。否则的话,吏部宁可让它空着,也不会任命任何一个人。
为啥?什么吏部任命官员还要地方大员同意?
陈天官一声冷笑。
现在这两位在地方整饬漕运盐政,扬泰知府是其中最要紧的位置。吏部安排一个人下去,昱明公和岑国璋来封书信问我,这位新任扬泰知府能不能胜任?有没有能力配合完成漕运和盐政整饬的大事?
我敢保证吗?我保证得了吗?
所以扯了很长一段时间皮,终于定下新任扬泰知府胡思理。
“扬泰知府,以前要注意的就是千万不要得罪十位盐商。现在论和兄不用担心,十位盐商已经去其六,剩下四位,也成不了气候。现在的扬泰知府,比以前要好当多了。”
朱焕华已经知道这位跟小师弟的渊源,真的用心说了些东西。
“到了江都之前,可以先去拜访下益之,了解清楚盐政、漕运整饬的大略。论和如果能够搭上这两个顺风船,事半功倍。”
“谢明夏兄指点。”胡思理诚心诚意地感谢道。
“论和兄,听说覃阁老有意推举再明公接任工部尚书?”杨瑾突然问了一句。
胡思理稍微愣了一下,朱焕华在一旁却听明白,原来这是良玉师兄请胡思理的原因。
过淮安时,自己拜访过老师和小师弟,无意间提起陈如海的事。老师和小师弟的意见一致,觉得江南还没有到政清人和的地步,还有许多弊端需要陈如海这位能吏去清除处理。
如此看来,杨瑾师兄应该跟老师和小师弟通过气,愿意不计前嫌,支持覃阁老,让陈如海回江南继续当布政使。
另外找个人,先把工部尚书这个空缺占了,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听恩师说,覃阁老跟他提起过这件事。只是恩师觉得,工部尚书一职他恐难胜任,所以一直没有答应。”
胡思理对于杨瑾今天为什么要宴请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顺口就答上了。
朱焕华在心里冷冷一笑,什么恐难胜任,无非是杨凌觉得工部尚书过于偏冷,又不能入阁,不大愿意费力气去竞争。
“论和兄,这工部尚书一职,确实是份苦差事。我从南边过来,听说一堆的大料陆续自松江和明州起运,通过海上运过来,再从津沽转运京师。说那是给皇上修建玄都观和天元宫用的,都是不小的工程啊。谁要是做了这工部尚书,头号大事肯定是主持这两个宫宇道观的修建,吃力不讨好,再明公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杨瑾听着师弟正话反说,恨不得给他连点三十六个赞。不愧跟在老师和小师弟身边历练这么久,又在江宁那个龙盘虎踞的地方做过正堂官,心思和说话的水平突飞猛进。
胡思理也听明白朱焕华话里的意思。
其它时候的工部尚书真是个偏冷差事,但现在的工部尚书真不是。玄都观、天元宫修建好后,不管谁在工地上辛辛苦苦督造,工部尚书的大功却怎么也跑不掉。
现在朝野已经非常清楚,皇上真的十分好道,而玄都观和天元宫一直是他心念念的夙愿。要是主持修建好了这两样,圆了他老人家的念想,简在帝心,入阁还会远吗?
恩师入阁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就更近了。
看到胡思理有心动的意思,杨瑾补充了一句,“听说沈首辅和洪次辅推荐覃徽凤为工部营缮司郎中,督造这两项工程。有南缘公子的前途在里面,覃阁老这位财神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把玄都观和天元宫修好。”
可不是吗!营造工程,只要不缺银子,其余的都是小事。有南缘公子亲自负责督造,那天底下其它工程都可能缺银子,唯独这两处绝不会缺。
既然如此,做工部尚书就等于是白捡一份大功劳。这么好的事情,必须说服老师弯腰去捡一捡。
只是听说工部尚书是沈首辅特意调剂出来,准备安排给陈如海的,洪次辅也不反对。首辅和次辅达成了默契,自己老师如何去抢这个位置?
听胡思理说完疑惑,杨瑾笑得像只老狐狸。
“陈公在江南勇于任事,却得罪了不少人。江南很多士子儒生,纷纷来信,说他纵容海虞公邪说横行,还丧心病狂地打压东林、紫阳书院等正教宗儒。博瀚公和典林公闻书后气愤不已,正在组织御史们写奏章弹劾陈公。”
胡思理眼睛一亮。
朝中很多人心里有数,如今天下能在舆论上把嘴炮无敌的清流词臣们压制住的,只有王门一脉。因为人家真的是有钱又有才,天下排得上的报纸,都在他们手里。
只要他们不反对,暗中纵容,那些清流御史们肯定能用弹劾奏章把陈如海淹了。但是这种学术上的破事能把一位圣眷正隆的大臣扳倒吗?
不可能的!无非是皇上顾忌舆论,让陈如海回江南继续做藩司。
这样的话,皆大欢喜。清流们还会洋洋自得,以为他们阻止了奸妄之臣荣升部堂,又取得一次伟大的胜利。
真的好算计啊!
胡思理和杨瑾达成了默契,表示马上回去劝说恩师。吃了一会饭,便匆匆告辞了。
“明夏,过两天是陈公之女与昌国公嫡公子定亲的日子,你得闲,便代表老师和诸位师兄弟去祝贺一番吧。”
听了杨瑾的交代,朱焕华愣住了。
“良玉师兄,我来得匆忙,没做准备啊。到时候去祝贺,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旁边就是琉璃厂,你去买些文房四宝,玉如意、金叵罗,再置办一些金银锞子,去长乐号、凤呈祥拿四十匹绫罗绸缎。陈公和昌国公都是钟鼎之家,我们不能太小气,丢了面子。”
朱焕华双手一摊,“那我只能从江宁丐帮帮主变成京师丐帮帮主了!”
“不会叫你个人掏腰包!”杨瑾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拍在桌子上,“这里有恒源通的五百两银票,拿去花。不过说清楚了,这是明社公中的钱,你就是买根针,也要开了票据给我。否则我没法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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