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厉从书房出来,一眼便看到候在院中的沈少归。
锦衣青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即使他努力克制,目光中仍透出些许敌意。
韩厉信步走到他面前。
沈少归问:“她还好吗?”
韩厉失笑,摇头道:“世子好生奇怪,既然这么关心她,当初又何必放那一箭?”
沈少归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韩厉与安王谈了什么,但必会提到他的身份。
眼下双方的表现,足可证明韩厉并没有揭开真相的打算。
也就是说,不止安王默认了他这个世子,韩厉也默认了他这个世子。
他安全了。
安全了,他又不免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当时太过心急,如今算是彻底与心言妹妹无缘。
人一旦觉得安全舒适了,心底那点善念便涌了上来。
想到那因他受苦的女孩,还有那一船因他而死的无辜人。
沈少归低声道:“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但请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另外……”
他看向韩厉:“心言是个好女孩,希望韩大人好好待她。”
他想当然地认为,纪心言必是与韩厉在一起了。
“世子多虑了,我一直都待她很好。”韩厉负起手,淡道,“世子与她非亲非故,还是不要叫得这么亲近,免得让我误会。我这人心眼不大,若是误会了,少不得要找安王抱怨一二。安王若知道世子仍心系一个民女,怕是不太高兴啊。”
沈少归眯眼,正待说话,书房的门被人推开。
安王走了出来。
他看向院中对立而站的两个青年,呵呵一笑,道:“几日没见,你们倒有说不完的话。”
韩厉笑道:“已经说完了,韩某告辞。”
安王看着韩厉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
沈少归上前两步,站到他身边。
安王道:“韩厉确是忠义堂的,他想用你的身份威胁我支持夏君才,拥立孝宗嫡子。”
沈少归道:“父亲千万不可为他所难,孩儿本是贱命,今日一切都是父亲所赐,若能为王府尽忠,也是得偿所愿。”
安王斜看他一眼,说:“笑话,你是我儿子,我当然要护你周全。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
沈少归应是,又问:“那父亲如何回他?”
“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孝宗嫡子,鬼知道是真是假是圆是扁。夏君才这些年虽然给皇上捣了不少乱,但要说立新皇,呵。”
安王冷笑。
沈少归道:“那父亲是要拒绝他们?”
“那也不必。”安王道,“我那好哥哥当年框我一回,这些年又如此待我。眼下,我可是很乐意给他儿子添些乱的。”
“孩儿懂了。”沈少归道。
安王看他一眼,沉声道:“你以后断不可再跟那丫头有瓜葛。”
沈少归心一紧,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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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厉回到卫所时已是半夜,包崇亮还没睡,因为督卫失踪一事,他已经愁了好几天,这会儿得了消息立刻起身,一路跑到大门口。
“叫兄弟们都回来吧。”韩厉吩咐下去,又命包崇亮低声,不要惊扰太多人。
回到房间,于初颇有点激动。
他刚刚接替原野的位子,韩厉就失踪了,若说出去,他难逃一罚。
他抱拳道:“大人,属下得知大人遇险,违抗命令从封县返回,请大人责罚。”
“免了。”韩厉道,“我失踪一事,传到京城了吗?”
“尚未,包千户和沈大人都觉得有了确切消息再说比较好,免得圣上担忧。”
韩厉点头道:“做的好,没必要用这种小事让圣上分心。你明日给宫里发消息,就说我这几日便起程回京。”
于初应是,目光被他手腕上一条奇怪的皮绳吸引,心下纳闷,这可是什么新的武器。
韩厉顿了顿,又问:“小燕儿还在封县牢房吗?”
“还在,属下一直命人紧盯着,没有大人命令不敢动。”
韩厉犹豫片刻,说:“放了吧。”
于初微觉诧异,但没有多问,只应下来。
韩厉说自己累了,让人下去了。
等于初一走,房间安静下来。
他独自坐在桌边,看到那包用布包着的金器。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转向院子东角,那里有间空屋,曾经住着他喜欢的人。
他走进纪心言的房间,里面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那时她天天盼着去淮安,因为封城走不了,临时起意随包崇亮去了雪山。
房间收拾的很利落,床角放着她的腰包。
腰包是原野送给她的,里面空空的,只能摸出几块碎银,还有一张良民证。
韩厉将包抓在手里,返回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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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金楼,二层。
纪心言帮着招呼女客。
自小皇帝离开后,夏君才就变得神出鬼没,出入毫无规律,难得见他一次。
金楼里小一半的人都离开了,诺大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来。
孩子们恢复白日练功写字的生活。
人少了,活也少了,厨房用不上纪心言帮忙。
她便去找兰芝要活干。
什么都不做地住在这里,她心理上过不去。再者,干活也能让时间走的快点。
兰芝见她能说会道,就让她去店里帮忙,专门招呼来金楼买饰品的女客。
她在店里干得如鱼得水,和客人说说话,盘盘货,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做了没几日,那掌柜便在兰芝面前表扬了她一番,直说这孩子学的真快,才刚几天就上手了,处事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得体,颇有要好好培养的意思。
兰芝听了也挺高兴,觉得在忠义堂给她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他们却不知,其实这些早就是纪心言熟而又熟的事。
一日晚饭后,兰芝叫住她,笑着交给她一样东西。
正是她落在剑州卫所的腰包。
包里一应事物都是齐全的,包括良民证。
除此之外,还有刘全送的那套金器。
纪心言拿着腰包发了会儿呆,问:“我现在安全了?”
兰芝点点头。
这天吃过晚饭,纪心言回到房间,如平时一样先喂了小鸽子,只是今日食物放的更多些,然后用罩子将笼子罩上。
再拿出那支木簪子,学着扎头发。
先用皮绳将头发绑住,手指绕几个圈再打卷,最后用簪子从中间插进去。
圆圆扁扁地发球在脑后立着,纪心言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比昨日盘的好些了。
她左右甩了几下脑袋,簪子滑了点,稀里哗啦散开了。
她叹气,还是不行。
她拿出易容用的小胡子,帖在唇上,又穿上高领长衫挡住脖子,将头发系成自己习惯的马尾辫。
蹬上小鹿皮靴,插好匕首。
对着铜镜看过去,很像个出门游历的小地主。
纪心言很满意。
她把事先准备好的信放在桌上,明日兰芝找不到她就会来屋里。
做完这些,她把腰包系在腰上,将簪子放进包中,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简陋的地图,这是她从书房拓来的。
那上面有一条用红笔细心描出的路。
据金楼掌柜说,这条路是商队常走的,经过几个有名的大城。
她不想从剑州回大豫,打算一直往北,从风景壮丽的云州入关。
这几日在金楼打杂,她接触到不少人,其中便有来大昭采买的商人。
她已经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商队,也知道每个月有哪几天会有商队出发。
今日便是个好时候。
她再次确认路线,将地图折了两折,放进腰包中,却在包底发现一张小纸卷,很像信鸽脚上绑的密信。
她将纸卷展开,上面有几个字,一笔而下,苍劲有力——
“前路独行,珍重。”
沉淀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泪水争先恐后涌出。
纪心言抹了把眼睛,深吸气平缓情绪,然后拎起小鸽子笼,往马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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