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心言和原野两人傻呆呆地蹲在池塘边, 各自想着自己的事,直到有人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在安静的晚上分外清晰。
原野转头看过来。纪心言也看他。
“你饿了?”
“是你吧。”
谁也不愿承认。
原野站起来跺跺鞋上的土, 又看眼小楼方向, 说:“走吧, 咱俩也吃点东西去。”
纪心言刚才真没胃口, 这会儿也是真饿了。
“吃什么?”她有点期待。
“还能什么,就晚饭那些呗。”
纪心言失望地哦了声。
她也不想山珍海味,但来这边这么久了, 天天都是卫所食堂,老那几样菜, 早就吃烦了, 荤腥还少, 又不能自己做。
想想还是星辰山庄日子美, 果然没有花钱的不是。
刚走到小楼下, 就听一阵说话声。
韩厉和沈少归从楼里走出来。
原野上前两步, 向他们见礼。纪心言有模有样地学了一遍。
沈少归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原野指指纪心言:“他晚饭没吃, 我带他去找点吃的。”
纪心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沈少归看向韩厉, 说:“我很羡慕韩大人, 可以与下属打成一片。那日这位小兄弟错把我认成你,言谈举止很是……”
他琢磨了下该用什么词形容那种感觉。
“亲昵。”他说。
纪心言嘴角抽了抽。
韩厉淡淡地瞥她一眼,说:“当真亲昵就不会认错人了。”
纪心言:……
沈少归笑了下,道:“对了, 皇上听说韩大人在星辰山庄流连多日,还以为大人陷在温柔乡出不来了。特意让我提醒大人,此地事了尽快回京, 别耽误了解药时间,凭白受罪。”
“有劳皇上挂心。韩某不会忘。”
沈少归点点头,道:“我从京城带了些东西,落后两天脚程,刚刚送到,里面有给韩大人的。”
韩厉对原野和纪心言说:“你们两个随世子去取一下。”
沈少归道
“东西不多,无需两个人。”
他看眼纪心言:“这位小兄弟既然没吃饭,就不用跟过来了。”
原野很爽快地应道:“属下跟大人去。”
纪心言幸灾乐祸地笑了。
沈少归对韩厉告辞,带着原野往库房去。
韩厉视线始终凝在他二人背上,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收回。
他转头,见纪心言一手放在肚子上眼睛一直往厨房方向看,像是很饿了。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吃晚饭。”
纪心言讪讪道:“刚才吃不下,现在才觉得饿。”
韩厉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多言,左右看了看,说:“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的。”
纪心言哦了声,抬步就往厨房方向去。
冷不丁后脖一股力将她拉了回来。
“这边。”韩厉松开手,朝身后小楼示意。
原来小楼里还有一个小厨房,灶台里尚有炖好的未动一筷的鸡肉,奶白色的鱼汤下面还点着火,咕嘟咕嘟冒着香气。
算不上山珍海味,但足矣让纪心言觉得幸福了。
“哇,原来卫所里还有吃独食的小厨房。”
韩厉将两名厨子挥退,就着厨房圆桌坐下,说:“什么吃独食,这是专门招待官员的。今晚因为我与世子在此喝酒,才开火做了几个菜,平常是冷的。”
纪心言深吸口气,期待地问:“我都可以吃吗?”
“当然。”韩厉奇怪地看她,“不吃我领你进来做什么。”
“那我不客气了。”她先盛了一碗汤凉着,又挖了一碗米饭,寻个盘子按食量取菜。
然后坐在桌子边美滋滋地吃起来。
吃了半饱,她才注意到韩厉还坐在对面,正一言不发地瞅着她吃饭。
纪心言喝口汤顺了顺嗓子,试探着问:“大人,您不再吃点?”
韩厉疑惑地皱起眉,右手支着下巴,答非所问:“奇怪了,这些菜我刚刚也吃了,为什么你一吃就显得它们特别香?”
纪心言眨眨眼:“大概,因为,我饿?所以吃的比较专心?”
韩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打量着她:“没心没肺的,莫名地让人心情变好了些。”
纪心言无语,很认真地说:“大人你有个奇特的本事,能把夸人的话都说得这么难听。”
韩厉危险地眯起眼。
纪心言马上转移话题,“接下来是不是要等很久才能动身去临淮了?”
“不一定,看情况。”
“皇上怎么知道我们去星辰山庄了?”纪心言压低声音,“是不是山庄里有人盯着你?”
“星辰山庄与朝廷关系紧密,很正常。”韩厉随意道。
“那你还在那除……”
韩厉撩起眼皮,警告地看她一眼,末了说:“只有那里的水温和水质可以起效果。”
纪心言左右看看,紧张地问:“那我们这样说话安不安全?”
“安全,没人能在我身周监听。”韩厉道,“越是大大方方地做事,就越安全,哪怕做坏事也要大大方方的。”
纪心言放心了,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大人你一路带着我,到底是真想查我背后的事,还是举个幌子方便自己办事?”
韩厉笑了,说:“一举两得不好吗?”
纪心言撇撇嘴,闷头喝汤。
外面传来入夜的第一声锣响,伴着一声不甚明显的闷雷。
好像又要变天了,剑州的天总是这样。
纪心言看向窗外,喃喃道:“也不知那两个孩子逃掉没有。”
“多事。”提起这个,韩厉还是来气,“放了他们不过多活一时三刻,凭那两个小鬼,被人卖了都是好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放掉的。”纪心言不服,“我多事,那大人你也多事。”
韩厉一噎,发现她说得没错。
“再说了,”纪心言一本正经道,“你不要小看孩子的生命力,我小小年纪就独自上京城找人。大人你也是啊,炎武营训练那么难,还不是好好的。”
“谁跟你说过炎武营的事?”
“谁来着?”纪心言想了想,“柳南星。”
韩厉神色缓和,道:“过去炎武营确实很辛苦,不少孩子熬不过第一年,病的病死的死。后来有人参了陆骁
一本,说他罔顾生命,人为制造死亡。在这之后,炎武营的训练就改了,如今已经很轻松了。”
他笑笑,嘲道:“此事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当时先皇痛斥上书之人,将奏折摔了回去。但后来,以血腥手段训练孩童,罔顾生命伦常,也是陆骁罪状之一。”
“所以大人愿意与安王府和解,是不希望再出现下一个渔池案。”
韩厉瞧了她片刻,扬手敲桌子。
“好好吃你的饭,以后到淮安城好好过你的日子,这些事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少操闲心。”
“这不是聊天吗。”纪心言嘟哝着,“跟别人我又不说。”
韩厉看向窗外,神情淡淡,自言自语道:“明知道河水很危险,就别在它边上走。”
气氛一时沉了下去。
纪心言抿唇,闹不清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但他显然已经身在河中,是别人口中的“天下第一走狗”。
“其实我觉得……”她呐呐开口。
韩厉看过来。
纪心言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大人是个好人,别人不知道,但我……”
“好人?”韩厉愣了下,确认自己没听错,不由地笑了,“我是好人?凭什么?”
纪心言一愣:“因为……”
“啊,我明白了。”韩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正经道,“因为我放了两个小孩。”
他眸色微沉,嘲道:“但你想过没有,或许我以前杀过二十个呢?龙裕为什么自己撞剑,因为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过少杀两个人,就成好人了。”他往后靠了靠,哼笑出声,“你对好人的要求也太低了。”
纪心言没想到,一句安慰话能引起他这种反应。
而且她不喜欢他这种让人辨不清真伪的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
她反驳道:“重要的不是做了什么,而是要有善心。佛说,人有善念,则天地宽容。”
“佛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韩厉笑了,“果然当坏人离佛祖更近一些呢。”
纪心言张口结舌,
半晌败下阵来。
“好好的话,非得阴阳怪气地说出来。”她叹道,“世间所有的美好在你眼里都是虚伪吗?”
“难道不是吗?”他理所当然道。
纪心言怔了怔,喃喃开口。
“这样想的话,很难感受到幸福吧……”她叹息一声,“身边的人也很难从你这里获得幸福感。”
韩厉敛了笑,冷哼道:“我不需要幸福,我身边也不需要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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