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吕不韦在咸阳的府邸, 比邯郸更为开阔精致。
一比之下,邯郸的宅邸就显得有些寒碜,摆明了他没打算久住。
他把赵维桢的屋子安排在自己的屋子附近, 不算太远,但到底是分开的。
名义上赵维桢和吕不韦是夫妻,他要想和自己睡一张床上,也是无可厚非。但同样的, 赵维桢一个现代人, 就算是名义夫妻也没兴趣和第二次见面的男人上床睡觉。
真是自己老公也不行,长得再帅也不行。
别的不说, 先秦时代可没合适的避孕措施,随便睡睡可是真的会闹出孩子来的!
生育乃大事,就算要生,赵维桢可不想在这个卫生、医学条件极其落后的年代毫无准备的生。
这一点, 吕不韦竟然看出来了。
仔细回想,大抵是因为她避开他的手了吧?别的不说, 赵维桢是发自内心佩服吕不韦这察言观色的能力。
几日之后, 一个大清早。
赵维桢早早起床,换上秦妇衣衫、改为秦妇发髻,她款款出门, 一跨出府邸门槛, 就见到吕不韦早早备好了车马, 已然在耐心等待了。
如此隆重, 是因为秦王的召见姗姗来迟。
他们要去秦宫。
历史上记载,自商鞅变法后, 秦孝公将都城自栎阳迁至咸阳, 开始建造咸阳宫。至秦昭襄王, 也就是当下的秦王稷时,咸阳宫已然建造完毕。
穿越之前,赵维桢去过咸阳宫遗址博物馆,可惜的是,在陕西那个满地都是坟头的地方,实在是没留下多少深刻印象。
如今亲历秦宫,却还是稍稍震撼了一下。
秦宫再高耸,比不过摩天大楼;秦宫再恢弘,比不过后世明清故宫;秦宫再奢华,也比不过现代社会的高科技造物。
但马车缓慢行越过宫门,长长的通道四周尽是高墙,视野内除却那黄墙便是笔直的道路,一时间,只有车辕翻滚和哒哒马蹄回荡在这狭窄却空旷的道路上。
一时间,那般奴隶社会末期、封建社会初期带来的威严与压抑扑面而来。
赵维桢抿了抿嘴角,不着痕迹地攥住长袖之下的手。
“无妨。”
吕不韦敏锐地察觉到了赵维桢的情绪变化:“维桢,别忘了你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
因为她献图纸有功,因为她护秦公子有功。
于秦而言,赵维桢乃功臣,秦王命她入宫,是为了赏赐,甚至是感谢。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一转,赵维桢顿时好受了一些。
以及……
她默不作声瞪了吕不韦一眼。
他倒是不客气,直接一个“维桢”喊出口,都不带害臊的。
要知道在先秦时代,她的大名是孟隗,维桢是她的闺名。吕不韦这么一喊,那种秦宫高墙带来的压迫感顿时一扫而空。
平日群臣朝会,是在正殿。但马车却一路往秦宫的偏殿驾去。
在宦官的带领下,二人步入偏殿。
刚跨过门槛,赵维桢还没站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童音响起。
“维桢夫人!”
小嬴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他的身后,一声并不严厉的提醒响起:“政儿!不可无礼。”
赵维桢立刻摆上灿烂笑容:“不碍事的,子楚公子。”
她牵起小嬴政,大大方方上前。
看来嬴子楚是一早就带着嬴政在此等候了。他客客气气对赵维桢行礼:“孟隗夫人。”
赵维桢还礼:“见过子楚公子。”
嬴子楚莞尔:“上次见面,子楚与家人团聚之心迫切,怠慢了夫人,请夫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倒是挺客气的。
“公子不要挂心。”
他以礼相待,赵维桢也同样客气:“公子挂念家人,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日后在咸阳,还请子楚公子多多担待。”
嬴子楚连连摆手:“哪儿的话,是子楚该请孟隗夫人多多指教。今后政儿的课业,还指望孟隗夫人上心呢!”
赵维桢不由得看向小嬴政。
她低头,刚好迎上嬴政期待的眼神。
这一句话,意味着即使到了咸阳,嬴子楚也不打算为嬴政更换老师。
他本可以这么做的。
在咸阳,比赵维桢更出名、更有才能的人多得是。如果嬴子楚真的为嬴政寻觅一名合适的先生,赵维桢也不会说什么。
但他没有。
如此坚持,一则是认可了赵维桢的水平,二则也是在向赵维桢表明: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夫君是他的先生,儿子则交给她,就意味着他们夫妇二人与嬴子楚彻底绑死了。
这……
他也是干脆。
赵维桢迅速打量嬴子楚一遍。
不怪乎吕不韦会和嬴子楚意气相投,这两人站在一起,完全是同款翩翩书生模样。甚至是嬴子楚看起来还要软糯些:他五官更阴柔精细,神情也更温和无害,看上去一团和气,仿佛谁都能拿捏的模样。
都说秦人如虎狼般残暴,要拿这个标准看,公子子楚可是一点都不像“秦人”。
但赵维桢也没放过他眼底的清明和机敏。
尽管后世影视小说,总是把嬴子楚塑造的懦弱或者无能,可赵维桢相信,吕不韦不会投资一个傻子。
那不是亏本买卖吗。
“既是子楚公子信任,妾定倾尽全力。”赵维桢允诺之后,又看向嬴政:“政公子如今回到阿父身边,也不能偷懒哦。”
嬴政认真点头:“我会的,请阿父监督。”
嬴子楚笑道:“好。”
估计他一大早在偏殿等候,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告诉赵维桢这件事。
至于她来秦宫的目的……
赵维桢的视线往偏殿之外一瞥,而后开口:“妾有一问,不知合适不合适。”
嬴子楚:“孟隗夫人请讲。”
赵维桢:“今日王后是否在场?”
嬴子楚:“不止是王后在,我父安国君与华阳夫人也在。”
赵维桢了然。
她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
这么一说,赵维桢就已经明白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场面。
“维桢夫人。”
小嬴政扯了扯她的衣角,郑重说道:“不要紧张,太爷爷人很好。”
赵维桢:“……”
本来已经不紧张了,你这么一提醒,反倒是又有点紧张了。
小嬴政的太爷爷,那可是秦昭襄王啊!
救命啊。
在邯郸的时候,赵维桢都没见过赵王。而现在她要见秦王了!
还是纵横战国末期五十余年,打得六国闻风丧胆、哭爹喊娘的大魔王!
一想到这点,赵维桢就止不住脑袋发懵。
见个豆丁版的秦始皇就让赵维桢激动了一把,更遑论活生生的秦王。
不行,要冷静!
赵维桢刚想问问小嬴政与秦王稷见面时说了什么,话还没出口,一名官宦就走了进来。
“不韦先生、孟隗夫人。”
宦官恭敬道:“王上请。”
赵维桢深吸了口气。
见就见了,未来的秦始皇都是她教的,还一口一个维桢夫人地喊她呢,秦王稷又怕什么!
她在心底反复念道这句话好几遍,心中生出一股豪气,硬生生将紧张感暂且压了下去。
随宦官入殿,跨过门槛。
非于章台宫相见,这正殿不大不小,许是秦王的书房。没有群臣注视、没有下人等候,室内如嬴子楚所言,仅秦王、王后,以及太子、太子正夫人四人。
先秦行礼,不用跪拜。
赵维桢随吕不韦,深深行了一个推手礼:“见过王上、王后,太子与夫人。”
“快快请起。”
头顶上响起的,并不是秦王的声音。
一道仁慈又喜悦的女声传来:“让我好好瞧瞧,护我太孙孙安全归秦的孟隗夫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赵维桢闻言抬头。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正上方的秦王。
秦王稷未穿朝服,一袭黑色深衣庄重却不隆重。他身畔坐着的妇人却是衣着繁复奢华,虽鞠着和蔼笑容,但白发之下的面孔却也是相当具有威严。
刚刚热切出言的,便是这位秦王稷的王后叶阳后。
“王后说笑了。”赵维桢俏皮道:“妾还能长什么模样?无非是和寻常粗妇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哎呦。”
叶阳后闻言失笑:“这小妇人,伶牙俐齿,怪不得我们不韦先生怕你怕得紧呢。”
他怕她?
不了吧,赵维桢在心底嘀咕,要是真的怕,当年何必直接走人呢!
但王后都这么说了,赵维桢当然不好反驳。
她横了吕不韦一眼,依旧是用轻快的语气:“那是自然,妾说什么,我家外子是不敢反驳的。”
话音落地,头顶几尊大神都是笑了起来。
竟然连秦王也不例外。
赵维桢见状,稍稍放松了一些:这证明这位大名鼎鼎的反派boss,应该不是个生性严肃、不苟言笑的人。
待王后寒暄过后,秦王稷才不急不缓开口:“孟隗夫人送的两样图纸,大大增强我秦国的实力,岂是寻常粗妇能比的?也是我秦国有幸,能得孟隗夫人这般的大才相助,别说是粗妇,说是天上派来的仙女,寡人也信了。”
赵维桢暗自挑眉,嘴上却谦虚道:“王上谬赞,妾心中惶恐。”
秦王摆了摆手:“孟隗夫人莫要谦虚,这咸阳宫能人贤者来来去去,来拜见寡人的数不胜数,谁真有才能、谁是虚名,寡人心中清楚。眼下寡人感激之余,尚有一问。”
赵维桢:“王上请。”
秦王:“贤人助秦,秦理当厚礼待之。只是寡人搞不清楚,孟隗夫人想要什么。”
行……行吧。
现在赵维桢多少明白小嬴政和大魔王嬴稷对脾气的原因了。
明明是个王,性格却不严肃——否则叶阳后也不会用如此随意的语气和赵维桢开玩笑。
而且,他还挺直接,知道赵维桢于秦有功,干脆不拿她当外人,直接问出口。
国君要想赏赐某人,还用得着问当事人想要什么吗?秦王问出口,不是期待赵维桢索要想要的物品。
他是在问:你送了秦国这么多好东西,为什么对秦无欲无求?
吕不韦姑且为名为利,为的是拥立国君之功。可赵维桢两次送秦国图纸、又把公子政护送至咸阳,却让人摸不清她的目的。
仅是帮夫君做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赵维桢挂在脸上的笑容多少真切了一些。
秦王都大大咧咧问出口了,她若是不诚实回答,反倒是不尊重他。
于是赵维桢干脆利落地抬头。
“妾反倒是就此有一问,恳求王上解惑。”赵维桢说。
“哦?孟隗夫人请讲。”秦王顿时来了兴趣。
“若是一名男子,为秦送上马具、曲辕犁的制造图纸,又送公子政安然归秦。”赵维桢坦荡荡道:“王上会在这书房,带着家眷与之会面吗?”
此话落地,室内一片寂静。
连叶阳后都不敢轻易搭茬。
赵维桢却是不怕的:“既是没有回答,妾便对秦毫无所求。”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