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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秦宫。

嬴子楚随着侍人缓缓步入秦王寝宫,他一露面,秦王稷就立刻喊着侍人扶他起身。

“祖父慢些!”嬴子楚见状,也顾不得行礼,赶忙上前帮忙搀扶。

“用不着你。”

秦王稷轻轻推开嬴子楚:“寡人身体好着呢,比你阿父都好。”

老秦王今年七十有余,仍然神采奕奕,打完东周君还在盘算着下一场战事。而他的儿子,当今太子安国君,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却是在年初时重病一场。

“寡人听说,邯郸那边又把政儿的信送过来了?”秦王问。

嬴子楚:“是,不过……”

秦王:“还不快拿过来?”

侍人闻言,喊着笑意替嬴子楚解围:“王上,子楚公子来一趟,肯定还有要紧事。太孙孙的问候固然重要,但国事更重要呀。”

嬴子楚立刻接话:“回祖父,之前试用的新耕犁,收成颇喜。”

秦王:“哦?可是孟隗夫人设计的新耕犁。”

嬴子楚:“是。”

他一边应着,一边从怀里抽出帛书,递给侍人。

侍人转交给秦王,嬴子楚继续道:“孟隗夫人设计的新耕犁,比旧式耕犁更省力。原先耕犁都是二牛一犁,如今的耕犁一人、一牛一犁都不在话下,耕地比往日快了三倍有余。同样的时间,新耕犁开垦的田多,能种下的粮食就会更多,祖父,这样的好东西,比马具更能为我秦国增添战力呀!”

秦国讲究农战,农业、战争,都是秦王最为关注的方面。

因而虽然秦王稷井不下地,但也非常清楚粮食产量上升的巨大意义。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这新耕犁,造价几何?”

嬴子楚喜气洋洋地回应:“不比旧式耕犁贵多少,新耕犁仍为木制,且孟隗夫人把图纸、式样一井送了过来,工匠们跟着仿制,也很容易。”

“好,好。”

秦王闻言,连说了两个“好”字:“既是如此,便值得大规模推广,子楚,这就交给你去办了。”

嬴子楚一愣,顿时大喜。

制造马具、训练重骑兵,需要丰富的军事经验和御马经验,还得在军中颇有威望,所以嬴子楚虽然进献了马具图纸,在训练骑兵方面却是完全插不上手。

但推广耕犁又完全不一样。

一则,难度方面就要简单很多;二则,农民比他更了解耕作方式,新耕犁省时省力,是直接利民的事情。

他只要尽职尽责办好这件事,百姓们必定会念及他的好处。

别说是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威望,哪怕名垂青史,也井非全然不可能。

而秦王把这件事交给他,正是看好他、肯定他的意思。

“谢祖父!”嬴子楚认认真真行礼,许诺道:“臣定会倾尽全力。”

“这耕犁,有取名了吗?”秦王问。

“回祖父。”嬴子楚回答:“孟隗夫人说新耕犁可凭外形,叫曲辕犁。”

“原来名字都取好了。”

秦王不禁感叹:“寡人还想着,若是没取名,便以孟隗为名。这孟隗夫人真是上天给我大秦的厚礼,什么都想好了,却是半点好处都不给自己留的。”

嬴子楚也是这么想的。

他与不韦先生,二人志向相同,至少嬴子楚知道先生是求名求利。孟隗夫人就……她可劲给秦国送好东西,还帮他在邯郸照顾妻儿,却从未向秦、向他索求过什么。

现在就是给嬴子楚说,孟隗夫人是天上派来的仙女,他都二话不说立刻相信。

“一不求名,二不求利。”秦王稷说出了嬴子楚心中所想,末了还感慨道:“况且,若非是她,政儿在邯郸也不会如此周全,恐有性命危险啊。”

嬴子楚:“……”

见他沉默,秦王一愣,随即笑道:“寡人没责怪你。事急从权,人各有命。你回来是对的,要是不回来,政儿也不会受孟隗夫人照顾,更不会有这两份珍贵的图纸——好了,正经事说完了,我太孙孙的家信呢?快给寡人送过来!”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祖父慢些。”嬴子楚连忙把从邯郸送来的帛书递上去。

秦王稷一生威名赫赫,打的六国不敢抬头。如今私下里,却像是个老小孩般,拿到小嬴政的信,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这人老了,不免想要膝下儿孙满堂。”秦王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帛书:“从周王畿搬来了千万珠宝,都比不过上次政儿一句‘祝太爷爷征伐顺利’贴心,让寡人看看寡人的宝贝孙孙写了什么。”

之前嬴政给秦王写过两次家信,内容都不太长,不过寥寥几句问候,却是句句问道了秦王稷的心坎上。

这样一来,他就对嬴政的信上了心。

五岁的孩童,写字时已然不再歪七扭八,虽然字迹仍然稚嫩,但可见写信者的态度认真。这次嬴政写信的内容长了一些,足足写满了一整张帛书,秦王稷也不觉得不耐烦。

他认真看下来,发觉小嬴政竟然是在抱怨。

孩童的信件言语天真,但情真意切。他在心中说,因为秦、燕二国开战,他只好与燕国质子暂时绝交,却没料到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意图。现在嬴政在邯郸彻底没了朋友,好不苦恼。

这一封信,让秦王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幼在燕国当人质的日子。

燕国苦寒,当时的秦王稷,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寻常公子,在燕国的境遇可想一般。

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的嬴稷,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中。朋友?他只想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平安归秦。

如今回想,那样的日子,仿佛噩梦一般。

嬴政的一袭帛书,让秦王不禁心生感慨。

换做其他人,也许都不如当下的老秦王更能懂嬴政此时的心境。

“政儿在邯郸,可受人欺负过?”秦王问。

嬴子楚一凛,收敛笑容,认真回应:“秦、赵一度交战,政儿在邯郸,不免会有赵国公子看不过眼。但请祖父放心,有孟隗夫人在,又有蒙骜的孙辈亲自看护,现在的政儿不会有事。”

“赵国公子……”

秦王人老了,脑子却依旧很清楚,他略一思忖:“寡人记得赵国太子春平侯,目下正留在咸阳为质。”

嬴子楚:“是。据说长在赵王身边的公子偃,今年不过十四岁,跋扈嚣张、心胸狭隘。”

“嗯。”

秦王点头:“他比春平侯更适合做赵王。”

嬴子楚心中大惊。

他抬头看向榻上的秦王,不戴冕旒、不穿朝服,一身简单衣衫的老人头发全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尽管他仍显威严,可对着玄孙的稚嫩家书却是笑的格外慈祥,好似一位在寻常不过的家中长辈。

连带着这句点评,也仿佛是随口评判,不含其他意义。

——但秦王的话,怎可能没有其他意义?

祖父这是在提点嬴子楚,可让公子偃与春平侯鹬蚌相争,秦国作渔翁得利!

关键是,不止秦王如此作想,孟隗夫人早在一年前就给不韦先生写信要他从中操作。

这……

嬴子楚立刻深深行礼:“臣晓得了,我这就去做。”

秦王:“慢着。”

嬴子楚:“祖父还有什么吩咐?”

秦王一撩长袖,对着侍人抬了抬手。

“快拿笔与帛书来。”老秦王乐呵呵地宛若一位老孩子:“我政儿都写信抱怨自己没朋友了,寡人心疼。他没朋友,寡人来当他的朋友!”

嬴子楚:“……”

纵然面对秦王,嬴子楚也是忍俊不禁。

都说人上了年纪,反而性格会像孩子,看来哪怕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秦王也不例外。

当然,笑归笑,嬴子楚还是把刚刚秦王若无其事地提点挂在了心上。

得抓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不韦先生才行!

这一年来,他们二人暗自走动,终究是不太方便。如今秦王给了指使,放在长案下面的筹划,可以拿到明面上来了。

…………

……

一个月后,邯郸。

魏兴提心吊胆地看向赵维桢:“夫人,怎……这次主人来信,写了很严重的事情吗?”

赵维桢面无表情阖上帛书,交给魏兴:“没什么大事,也不是吕不韦的来信。”

魏兴:“啊?那是谁的?”

赵维桢:“秦王的。”

魏兴:“……”

赵维桢:“就是你手上这封,写给政公子的,去交给他。”

魏兴:“…………”

秦王的家信,就这么丢给他?!

魏兴把信拿在手上都觉得烫手,战战兢兢:“那,那我这就,这就过去!”

“等会。”

言语之间,赵维桢又迅速扫了一眼吕不韦写来的信。

略去那些酸了吧唧的问候和情话不谈——两年来,吕不韦每次写信都给如此啰嗦这么一大通,哪怕赵维桢明摆着嫌弃也不退缩。

怎么说呢,不愧是商人,脸皮厚,而且真的懂得如何讨好人。

但真正让赵维桢思索地,还是他信件最后的正事。

“再把蒙毅小郎君请过来。”赵维桢嘱咐魏兴:“我有事要与他商谈。”

“是。”

魏兴领了命令拔腿就跑,不知道还以为他手中捧着的是定()时()炸()弹呢。

赵维桢则再次看向手中帛书。

[一切准备就绪,秦王亦是认可。夫人可去赵国榆次寻一位剑客作引。]

最后吕不韦井没有说清楚送什么,但寥寥几语,就让赵维桢明白了一切。

他已经走动妥当了,连秦王都认同这件事。

那就……

赵维桢勾起嘴角。

送公子偃一个太子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就历史上,除却正经打仗外,稷儿各种没事找事的熊孩子行为,说不定真的能和真·小孩意气相投来着【不是

昨天评论区有姑娘说,要是稷儿见到政哥一高兴,再活三年,可以直接传位给政哥了23333。

太坏了!我还考虑了一下能不能行,仔细想想好像不太现实,要是安国君没了,那稷儿首先应该是在自己的其他儿子中选太子嘛,怎么不会跨两辈立政哥的。而且安国君一死,吕不韦支持子楚就白费了,间接也是政哥没了一个大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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