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登科进士的杨涟来说,在走笔行文上吊打半路出家的李元不费吹灰之力。
论事就典,古今讽喻,不用刻意追求行文排比,只要一句开始,气势上已经是波涛汹涌,直接蹈海排山,不给人一刻喘息之机,一气置底,酣畅淋漓,用来做官员论事上疏的模范奏本,让全国大小官吏去学习学习,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拿了奏本的誊文在手,方从哲反复读了几遍,对于杨涟的文字造诣频频赞叹,行云流水,遣词造句已是登堂入室,翰林院大学士也不过如此。
但是。
方从哲笑了笑,也仅止于此了。
递了致仕奏本的方从哲已经开始闲赋在家,虽然万历还没有批准,但是老臣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没有人会去追究方从哲的怠政态度。
“祖父觉得杨涟此次胜算多少?”方从哲的孙辈方晓在一旁伺候着自家祖父,虽说致仕,但是这么多年首辅,跟在身边能学到的东西,可不是八股能给的。
看了看最疼爱的孙子,方从哲将杨涟的奏本随手扔在桌子上,轻声道:“杨涟......此次胜率五分吧。”
“五分?”方晓有些讶然,辽东巡抚杨涟与李元的两封奏本这些日子在京中已经传遍了,不论是朝廷上诸公,还是北京城中的秀才,文士都对杨涟的这封奏本进行了点评赞赏,对于李元的那封格式怪异的奏本几乎没有看好的。
方晓与要好的几个朋友自然也有讨论,一致认为杨涟的奏本比之李元,简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李元那封奏本,既无体律,也无骈俪,读之拗口,格式更是奇怪,事情虽然讲的明白,但一点也没有文人该有的文笔律式。
“朝堂叙事,事情讲明白就行,”方从哲点了点李元那封奏本:“那李元的书写格式虽然怪异,但是论事嘛,杨涟胜在文笔通透,李元胜在论事清楚,壹贰叁肆点论证下来,你若陈心去看,想必能读出一些东西。”
“给杨涟五分胜率已经是算上了朝堂之上给圣上的压力了,看吧,这事情,大概率是是要压下去的,”方从哲灰白的双眉下双眸依然深邃:“天子有自己的想法......”
“那可是锦衣卫啊,”方晓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天子亲卫,这事情就就这样算了?
“锦衣卫?”方从哲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闭上眼睛靠在躺椅上.....
半晌,在方晓的沉默中,方从哲缓缓开口。
“对于我等臣工来说,锦衣卫是豺狼虎豹,是威慑与血腥恐怖,但是对于天子来说,”方从哲语气一顿,睁开双目,其中锋锐夹杂着讽刺:“锦衣卫乃家奴尔,甚至工具,死几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在天子心中,目前的大事是辽东,是太子,是大明社稷,有利于此事的,皆可让步......”
“祖父......”方晓咽了咽口水,不知怎么接话。
“世人皆道圣上昏庸,”没有理会孙子的话,方从哲自顾自的说着“可是君父终究是这天下的主人,数十年来,这天下大大小小哪一件事不在天子的掌控之下?”
看了一眼已经脸色惨白的孙子,方从哲语气肃然:“以后离你那些士子朋友远一些,结党?你且看吧,东林党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韩府。
书房内。
韩爌坐在上首,刘一燝,左光斗,**星分列一旁。
“截至昨日,我等已经二十多封奏本递出,圣上全都留中!”韩爌有些愤然:“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耍无赖,保那李元嘛!”
“我问过李公公,得到的答复是圣上近日腹疾加重,将大部分奏本留中,待身体好些再行处置,并非刻意偏袒什么,”吏部侍郎**星悻悻道,显然有些无奈。
“哼,”左光斗冷哼一声,对于李公公敷衍的回答显然不屑一顾:“早知如此,那杨文儒何必去辽东任什么巡抚,直接让那李定国兼任辽东巡抚即可,费事费力!”
“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刘一燝点了点桌子:“他李元想要争得无非是沈阳城的话语权,不想要受到文儒的节制罢了。”
“说得轻巧,此事是可以让步的吗?”左光斗刚刚从浙江道回来,对于李元上次在朝堂舌战众人之事颇为不满,此次再行让步,文官的脸面话要不要了?
“可是圣上支持他李元......”**星皱着眉头,这李元着实棘手,熊廷弼这是给东林党留了一个眼中钉啊!
“其他人呢?”一直没有说话的刘一燝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其他人?”**星有些摸不着头脑。
“动不了李元,他身边人总不可能也动不得吧?”
韩爌看着自己的多年老友:“你是指......?”
“辽东祖家成荫于李成梁,在辽东族党甚强,算是辽东地区一霸,那李元娶了那祖大寿的妹妹......”刘一燝轻轻捻了捻胡须:“杨文儒总归控制得了祖大寿吧?”
“妹夫与大舅子之间的斗争?”韩爌轻咦一声。
“此计甚妙,此事不用经过圣上,直接由巡抚衙门发文即可,到时候,我就不信,他李元还能如此跋扈!”**星抚掌一笑:“我马上拟文给杨文儒。”
“不过,此举会不会削弱辽东自身力量?”韩爌有些犹豫。
“虞臣,你小看了我辽东诸将,更是高估了那李元小儿的能力,”刘一燝冷笑一声,他可不信李元有颠覆辽东的实力,就算有,那也是借助的朝廷的力量,换了李元,其他人也可以!
“辽东事小,咱们提个方案,具体事宜让杨文儒与袁大来去烦心吧,倒是朝堂之上,近期方从哲致仕,诸位要有所准备了,楚党,浙党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必有一番龙争虎斗。”
韩爌最关心的还是朝堂之上,辽东终究不是大局。
“会推的时间大约在三个月后,到时候大约六月底,”**星端起茶杯,声音轻不可闻:
“在京察之前。”
京察之事,近年来一直把握在东林手中,有此利器,会推之时,想必会有不少同僚识时务,站好队。
内阁与首辅,岂不是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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