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应寺陈远并不陌生,朱棣喜欢在寺庙,南京是鸡鸣寺,顺天则到妙应寺。
他现在有家有室,那夜的女子确实让人回味,但她接触的女子,无一不是绝美,所以也没有让他到痴迷的地步。
他的心里,并不愿再去见这个人,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见了,会让自己掉入深渊。
可是王景宏怪异的笑容总是在眼前,不去看个究竟,心里总是没底,不知道他到底留了牌。他绝对不会相信王景宏会为自己好,不解开谜团,就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于是撇开念想,料想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因为暗中还有黎玉义。
且说半个月前,陈远把山东的事处理个大概,剩下的留给朱高燧,就回京述职。才从山东出发,收了侯八做仆从,打发了王住儿,就见到黎玉义出现,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一个人去见她。
倒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
黎玉义见他一个人走来,微微张嘴,倒是有些诧异。四处查探了一下,没有埋伏,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敢让他女人离开,一个人来见自己。
“黎姑娘。”陈远打招呼。
黎玉义暗自戒备,哼了哼,嗤之以鼻道:“说了十天时间,却到了第十三天,若不是我来见你,你就打算一逃了之?或者,是想什么主意把我杀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陈远开门见山:“黎姑娘,说实在的,我还不想死。”
黎玉义闻言愣住,她由于容貌出众,众星捧月,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慷慨就义的有之,贪生怕死的有之,冥顽不化的有之,忘恩负义的有之。却从来没有遇到像他这样复杂的人,说他残忍好杀吧,他一次一次的放过自己,说他贪图美色吧,他对自己又毫无兴趣。这是最打击自己心灵的事。
她嗤笑:“你既然不想死,就应该让你的女人陪着你过来,我跟她武艺不相上下,她在我杀不了你。”
陈远摇头道:“黎姑娘,我如果要杀你,你不会活到今天,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要讲究凡事做的光明正大,我承认,我的很多手段也不光彩。但我也不屑做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家里我老娘一个人,妻子待产在即,这个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想死。”
黎玉义听得呆了,既然不想死,为何要一个人过来,自己只要轻轻一挥手,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大丈夫有所为而不为,我已经两世为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生死一瞬,如果我的死,能够化解姑娘的怨恨,那就请姑娘下手,只是,我死之后,请姑娘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这时候,陈远是做好了死的准备了的,不忍心杀她,那就只有自己死。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死不值得。
可是他想起杜经历的义无反顾,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有些活着,却早已经死了,因为他心中没有道义。
杜经历就是心中存了道义,才舍身成仁。自己危险的时候,哀求人家给自己时间,事后又翻脸不认,还想杀人灭口,这样不耻的事他做不出来。
做恶事,做了一件,没有受到惩罚,就会不断的去做,就是人性,所以向李响那种恶魔,是不可能向善的,只能杀掉。
要立志变法,就要舍得自己的一生。
什么两世为人,黎玉义听得莫名其妙,明明一个少年,却那么老气横秋,但她确实能感觉到,眼前的男子决心履行他的诺言,她又傻了,他不是怕死吗?
真是个复杂的人。
“你动手吧。”陈远闭上眼睛。
心中默念,明燕,对不起了,没能实现伴你终老的诺言,怡嫙,你以后找一个好人家,采若,你回去好好陪你的家人吧。
我死后,不知道是回到现在还是就这么死了,但愿原来的陈远回来大明朝,不要让范娘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黎玉义冷冷一笑,朝天冷道,“父亲,哥哥,女儿为你们报仇了。”话音未落,手中宝剑出鞘,迅雷不及掩耳刺向陈远的脖子。
死了死了,陈远带着遗憾,也带着满足。回想明朝这两年,忽然又不觉得遗憾,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圆满。
只是奇怪,被剑刺了脖子,为什么不疼,想来砍头也是这样,死得太快,感觉不到疼痛了。
咦,我的脖子怎么还可以动?
死了,灵魂出窍是什么感觉?陈远以前死的时候没感觉,这时候想看一看,是不是传说中的那种灵魂剥离身体,飘飘出去那种。
陈远蓦然睁开眼睛,却见黎玉义淡淡的站在眼前。
不是吧,我死了还能看到她?
他眨了眨眼,不对啊,就是脖子凉了点而已,没痛,再仔细一看,原来脖子没事,黎玉义只是砍掉了一缕头发。
“你?”这回轮到陈远疑惑了。
黎玉义背过身子,淡淡道:“我看过你们中原的历史,有个人叫曹操,做过割发赎罪的事,我砍了你丝头发,也就是报仇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面对陈远:“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什么?”
“让我跟着你。”
陈远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今天怎么了,自己霸气侧漏了,王霸之气外发,他们都争先恐后的要跟着自己?
“你答应过我三个条件,现在就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陈远牛头不对马嘴道:“黎姑娘,其实,鲍参军是个好人,他对你一片痴心——”
黎玉义瞬间像爆发了的狮子:“你——想——死——吗?”
陈远赶紧闭口不言。
话题说回来,陈远今晚了酒,胆子比较大,又对那夜的女人好奇,加上还有黎玉义在暗处保护,所以才答应得爽快。
跟着她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妙应寺。这时候寺庙里很冷清,只有佛堂还有灯火。
陈远狐疑间,如烟道:“大人请!”
陈远推门走了进去,发现外面的大厅空无一人,于是他又进到后堂,只见一个女子坐在里面。灯光昏暗,看得不太清楚。
陈远愣了下,人在眼前,不由想起那一夜的旖旎,他仿佛看到她的身子也在颤抖,才上前行礼道:“夫人找我?”
太子妃听到他声音,脑海里又出现挣扎。国家未来的主母,私会大臣,大逆不道。但想起白天丈夫的荒唐,那份大逆不道又转化为叛逆。
她缓缓的,缓缓的转过头。
太子妃身材丰满,圆圆的脸,一双凤目,威严中带着渴望。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儿子比陈远还大一点,但是看上去就像刚三十岁出头的少妇,唇红齿白,呵气如兰,光芒四射,肌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着红润,让人忍不住想掐上一把。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如瀑布一般的倾斜下来,顿时变得是风情万种。
“娘娘——”陈远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王景宏啊王景宏,你要害死我了。她不但身份高贵,还是未来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天啊,自己居然和朱瞻基的母亲——
他脸色惨白。
太子妃稍稍瞟了他一眼,眉宇间似乎出现一丝挣扎,过得半响,她突然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来,将灯掐灭了。
房里漆黑。
陈远清晰的听闻自己的呼吸,像敲鼓一样想。
太子妃犹豫半晌,甚至微微有些颤抖着,道:“在你心里,还认我是太子妃么。”
当然是太子妃,可是,那次荒唐,陈远顿时是冷汗如注。
“你害怕?”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这回舌头都有一些打结,太子妃完全在主导主场,陈远结巴道:“娘娘——灯熄了,我——我去点灯。”他去找火折子,却触手是一只玉手,带着火辣辣的温度。
“你的心里,到底是想太子上位,还是想赵王上位一些?”
“当然——当然是太子。”
“是吗?可是,我还是不太相信,太子荒唐,朝不保夕,瞻基,瞻基哪里是两个叔叔的对手,三叔最像父皇,狠辣,又会收买民心。这些,都是你教的吧。”
陈远想否认,但又不能否认,朱高燧的变化,不能说与自己无关。
“我当了十多年的太子妃,兢兢业业,小心谨慎,一步也不敢逾越规矩,可是呢,太子荒唐,弃我如蔽履,我们朝不保夕,我不敢相信三叔即位以后我的下场,我家人的下场,我娘家的下场,从我嫁入朱家,就意味着我不能失败,不能。”太子妃面色坚决道:“所以,只有这么做,只有我们都背叛,我们的性命才能够捆绑在一起,你才会站在我这一边,你也休想再去三心二意。”
陈远双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太子妃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一点,而且,她现在是在逼自己啊。
“娘娘,不能这样,这是在玩火——”
“玩火吗——”再三权衡之后,太子妃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陈远身前,双手抚摸陈远的脸庞,低下头来。
陈远虽看不见,但是她呵气如兰,妖艳的脸庞就近在咫尺。
“第一次,和第二次,还有什么区别,你以为,王景宏会没有后手?”
陈远默然,是的,王景宏心思缜密,他设计了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
“别想了,今晚,这附近没有人——”
当,半夜,敲响了钟声。
只是没有人去听,没有人被钟声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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