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济南城门口,黎玉义就隐匿行踪,陈远没有说什么,两人三天的相处,基本没有说话。陈远想说,却不知说什么话题,想着百姓。
黎玉义是不想跟他说话,因为每次再他身边,就会不自觉想起一些事。安南的陷落,父兄的惨死。
除了这些,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那次被他俘虏,被他威胁要找人强迫自己的时候,自己反口问他会不会是其中一个。那次在生死边缘,倒不觉得什么,现在,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现在对陈远的仇恨淡了许多,反而觉得有些扭捏起来。陈远这时候心思不在她这里,没有观察到她的变化。
话说回来,说到饮宴,陈远便觉不妥,这些天都是风餐露宿,看到百姓的惨状,吃不下盛宴,他怔了怔道:“李大人,这事儿不太妥当吧,我是来山东赈灾济民的,如今百姓的危机还没有解除,我们就去吃……”
李响笑容可掬地道:“钦差大人,济南地面上,赈灾一事井然有序,如今灾民已经得到了妥善安置,本官也派出了得力的官员,去督查各州府,以济南为榜样。陈大人一路辛苦,官员们为了救灾,十多天没有合眼,没有吃好一顿饭。他们都盼望钦差大人到来指导一番,大人要是推却,他们又只能饿着肚子去赈灾了。”
陈远望向他们,有几个面容憔悴,像很饿的样子。皇帝不差饿兵,李响越看越像有鬼,不如先顺着他,看他卖的什么药:“也好,那就打扰各位了。”
邱夫子和其他官员对视一眼,悄悄露出暗喜,看样子钦差被糊弄过去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钦差大人这边请!”
李大人引着陈远往观月楼走,谈些体面上的话,邱夫子和一些官员不时恭维一下陈远,说陈大人劳心劳力,一心为百姓,他们深感惭愧,一定更加努力,为百姓造福。
一顿马屁下来,陈远也有些受用,点头道:“各位辛苦,尔等勤于政事,一心为公,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是官员的榜样,让陈某佩服,等我回朝,一定向陛下如实禀报。”
“哈,那就多谢钦差大人了。”有的人喜笑颜开,个别官员却有些汗颜,暗自摸冷汗。
李大人打个哈哈,插嘴道:“今日天色已晚,钦差大人疲乏了,也不宜再过问公事,你们也不要拿公事来为难钦差大人,咱们今晚,让钦差大人好好放松放松。明曰一早,本官自会向钦差大人禀报山东情形,如果大人有意下乡去其他州府走走看看,本官也陪同钦差大人前往!但是,尔等听好了,你等必须守好职责,若发现一个饿死的百姓,本官拿你们是问。”
“大人放心,我等牢记大人教诲。”
李大人在邱夫子提示下,做好了周密的安排,账本?早准备好了。如果陈远不放心,还要到其他地方看看,他也提前做好了准备,拟定了几处地方,陈远对山东不熟,去哪个村子哪个镇子,他知道地名吗?还不是得任由自己安排。
不过,他还是想把陈远在济南城里拖久一点儿,这里的救灾秩序井然,想必他看不出什么把柄,刘大人他们在朝中炒作,听说利用御史闹翻了天,陈远在高柳的作为,在济南又无作为的话,他会吃不了兜着走,李响暗地里露出得意的笑容。
至于济南城里的官员士绅,他是不担心的,虽然对他弃灾民于不顾的行为,有许多官员士绅不满,可太子安插的官员早被他找理由撤换的撤换,监视的监视,根本见不着钦差。剩下的,要么和自己一条船上。要么不满归不满,毕竟那些官员士绅没有切肤之痛,还不至于为此撕破脸面和他一个布政使对着干。
到了得月楼,众官吏们围着他一个人,陪着喝杯茶,吃点点心,有意无意的说些官场话,陈远想分心查探没有机会。不一会,这天色就暗下来了,李响和邱夫子过来,邱夫子笑容可掬地向陈远作了个揖,欠身道:“钦差大人,酒宴已经备齐了,让大人就等了!”
陈远站起来,李大人引着陈远到了一处宴客酬宾的大厅,估计这里是济南府衙门最大的一处会客厅,里边摆了二十多桌,中间还空出极大的位置,想来是给舞姬歌女们准备的场地,环目一扫,两边有许多乐师坐在那儿,正在调弦弄筝,果然有歌舞助兴的。
酒席都摆在两侧,正前方有一大桌空着,其他桌前已经坐满了人,一见钦差大人到了,那些官绅立即站起来,纷纷向钦差大人拱手致意。
陈远拱着手回礼,由李响引着直趋首席,他落座后,其余各席的客人这才纷纷坐下。
陈远打量这厅阁之中,纱幔红毯,雕梁画栋、藻井华丽,几案桌椅,漆亮光洁,真是豪奢富丽,在这地方上已是难得的所在了,这一席下来,起码少不得要几千两银子,感到这些官员大有可疑。
山东百姓民不聊生,他们一顿饭就是几千两银子,着实可恨,他想拍案而起,但自己孤军深入,而且李响是实打实的二品布政使,比自己高了好几级,他们上下串通,难保自己小命难保,还是再忍忍。
李大人先起身致辞,向陈远道远来的辛苦,左右官绅立即附合,乱哄哄地恭维陈远。陈远起身,双手一按,止住众人的恭维。
“各位大人,我此次来,是奉皇命办差,只是来看看,大家无须拘束,在李大人的带领下,济南府流民得到很好的安置,深感欣慰,各位无须客气,时候不早了,大家也饿了,请了。”
他示意上菜,李大人挥挥手,青衣婢女们鱼贯而入,大盘小盏的把那精致美味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这酒席就开始了。
地方官员都是特别会说话的,说出话来叫人如沐春风,马屁拍得人心花怒放,还有济南士绅代表当地百姓,也不时起身敬酒,陈远只好一一点头回应,喝上一小口,这气氛就迅速地活络起来,不一会,陈远就感觉自己半晕了。
李大人拍拍手,舞女鱼贯而入。
客厅正中央,红毯铺地,前后双排十二个花容月貌、大袖飘带的舞伎好似月中仙子,翩跹起舞,红裙扬动,舞姿柔靡。
两厢里乐师摇头晃脑,牙板轻敲,笙管低奏,丝竹弦管,雅音齐奏,听得人不自觉陶醉,仿佛身在仙境。
李大人捻着胡须,偷偷瞟了陈远一眼,见他右手端着酒,倾斜身子,似乎看那歌舞有些入神,便轻轻咳了一声,陪笑道:“陈大人,怎么样,我山东的女子,比江南如何?可还入得了大人的法眼?”
“嗯?啊,好好!”
陈远回过神儿来,笑笑道:“都好,江南女子尽显温婉,眼前的舞女,温婉中倒有些豪迈不羁,别有风味。。”
看他盯着女子发呆,果然好色,李响听得心中暗喜,对舞女道:“钦差大人很喜欢你们,你们还不叫个人来,给钦差大人敬酒?”
“啊,这就不必了……”陈远忙反应过来,一是有些激动,二是有些疑惑。他刚才盯着舞女看,是不敢置信,居然看到了熟人,心心念念的人。
耿采若,她怎么在这里?
陈远有很多疑问,可是不便说,他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想要掩饰一下。等放下杯子,红裙舞女两边排开,中间有一个白衣女子正冉冉而上,众红拥着一点白,虽然那白衣女子不似红裙舞女们迈着舞步,身姿之优雅曼妙竟然更加殊丽,如同鹤立鸡群。
陈远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耿采若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她这是要?
耿采若身着素雅白袍,素颜不敷脂粉,周身不着彩帛,颀长的身材,清丽绝俗之处,犹如春天的一抹新绿。
众人看得呆了,什么时候,得月楼来了这么动人的姑娘,这老板,还藏私呢。
李大人眉开眼笑地道:“很好,常老板果然有见地,姑娘,这一位就是钦差大人,钦差大人不辞辛劳,风尘仆仆,到山东代天子赈万民,忧心操劳,请姑娘代我济南百姓,敬钦差大人!”李响暗道,刚才钦差一直盯着她看,不如将计就计,特意让她上来敬酒,钦差好色,那么赈灾的事,不就好打马虎眼了吗。他哪里知道,陈远是看到了自己的老婆,一时拿不定主意呢。
耿采若听了,一双眸子往陈远身上一定,那双眼睛清明如水,整个人清雅得如同昆仑山顶一抹新雪,光艳清华之极。不带一丝风尘气,淡雅恬静,清丽逼人。
她定睛看了陈远一眼,便迈步向陈远走来,走到席前,李响已笑吟吟地将一杯酒递了过去,耿采若接杯在手,慢慢站直身子。
陈远呼吸急促,正不知要不要相认。
耿采若神情却突然变冷,一双明眸瞪着陈远,冷道:“济南府城外,到处是你们埋葬的冤魂,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生死边缘挣扎,你们却搜刮百姓,大摆筵席,钦差大人,百姓的冤魂,正在你的酒杯里哭泣,钦差大人,这酒,你喝着很香甜吗?”
她把手腕一抖,那一杯酒便“唰”地一下,泼到了陈远的脸上!
满场震惊,陈远也吓呆了。好家伙,大半年不见,老婆一来就来是兴师问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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