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远忙到了半夜。
想睡下,但是躺在桌上怕冷,想了想,还是勉强加班通宵算了。
佟曼芝在床上其实一直没有睡着,一直在悄悄听陈远的动静,偶尔也露出念头,他会不会突然就扑上来。
可惜她失望了,一直到凌晨五六点的时候,她实在守不住,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陈远正在打水洗脸,他几乎熬了一个通宵。
还好年轻,偶尔熬夜,洗漱洗漱,又精神抖擞。
等佟曼芝出去,杨三录只能暗中羡慕陈远。陈远把他叫到一边,给了五十两银子,让他好生照顾佟曼芝,以后自有感谢。杨三录连连答应。
佟曼芝神色复杂,心里五味杂陈。
“你啊,好福气,得陈大人看上,下辈子有福了,快走吧,咱们不能耽误了时辰,要赶路了。”杨三录不无羡慕的道,催促佟曼芝赶路。
然后,陈远一行人赶赴的第一站是青州府,一路行来,触目所及,到处是荒芜。四五月份的时候,应该是百姓农忙时节,但是却很少有百姓在田地里劳作,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看在人眼中十分凄凉。
陈远和陈循等人看到这些景象,气得七窍生烟。
陈循大骂:“这些狗官,枉读圣贤书,朝廷多次拨下粮食,哪里还来这么多流民,我要参他们,我要上折子参他们。身为父母官,让百姓流离失所,却一个一个人模狗样,吃喝玩乐,还闷声发财,畜生不如。”
一路上,还有官员四处追赶流民,城里歌舞升平,为了政绩,他们把流民都往其他地方赶。
陈循更是气愤,一连写了十多个折子,让仆人送往京城,一路骂骂咧咧,一路写折子。只有陈远皱着眉头,当初在山东,百姓也是被朝廷折腾,被白莲教欺骗,聚众起义,那时的情形,比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到现代,很多人喜欢看电视,在穿越电视剧里,动不动就是王爷、贝子、皇帝谈恋爱,环境优渥,浪漫温馨,尊卑有序,尊老爱幼,搞得好多人盼着穿越呢,其实古代百姓,都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就是王子将军生活也没那么自由、那么优渥,战乱,疾病,连皇子都经常病死。
百姓就更惨,生存率极低。一年累死累活,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气吃饭。遇到灾荒**,不饿死人才不是正常的事;就算遇到丰收,缴纳税后,所剩无几,没有衣穿,没有饭吃,更别提吃肉。估计现在很多年轻人,可能还以为古代的大米是用打米机碾出来的呢。更不知道没有油,青菜直接煮怎么下口,哪里知道古时候民间疾苦呢。
回归正题,陈远看到眼前的一切,叹息:“这一片儿地方我本来是很熟悉的,可这一眼望去,居然一点都不认识了!”
“下官刘升,参见钦差大人。”突然几个官员带着二十多人,来迎接陈远。
陈远和陈循相视,十分诧异,他们行动是秘密的,很低调,怎么被人知晓,还来迎接了。
陈循问:“你是?”
“下官刘升,乃是青州高柳县知县。”
“哦。”陈循点点头,看向陈远,陈远点头。
陈循摆手道:“既然你们来迎接了,那就头前带路吧。”
“是,钦差大人请。”
去的路上,官员们平素纵然谈不上爱民如子,见流民到处,有的饿昏在路旁,还有婴儿饿哭的惨叫,许多都生起侧隐之心。
但是刘升却对流民指手划脚,高谈阔论,言语间不无鄙视流民,令人为之侧目。陈远纵然不满,也只冷冷睨他一眼,懒得与他生起纠葛,无端结仇。
陈循哼道:“大人,看到这满地的流民,你不惭愧吗?”
刘升浑然不知道他语气的嘲讽,道:“大人此言差矣,咱们青州,要不是这些百姓不思本分,跟随白莲教造反,咱们有这么惨吗?你看看,他们有体力跑,为什么要四处乱窜,朝廷免了他们的罪过,他们不知感恩,不思劳作,田地荒芜,下官收到消息,好多百姓还在聚集,谋划着什么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活该吗?”
陈远问:“刘大人,朝廷几次拨下救灾粮食,都发下去了吗?”
“大人,这——”
“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大人你也看到了,朝廷是拨下了粮食,可是流民百万,那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混账,就算粮食不够,可是我们都进城了,城外一个帐篷、一个粥棚都没有。”
“钦差大人,你们在上面,哪里知道咱们的难处,咱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上面还有知州、知府、还有布政使司,大人觉得下官不称职的话,可以去调查,下官自认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
刘升说话一脸正气,看起来还很刚直。
“大人,不是咱们大人不尽心,而是粮食从朝廷拨下来,先到省,然后到州,最后才到县,咱们所得,所剩无几,半个月前,咱们就分到一千石粮食,大人放粥,被百姓一哄而抢,咱们——咱们不得不撤了粥棚。”刘升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解说道。
陈远多看了他一眼,他马上自我介绍:“下官江谌,忝为高柳县县丞,见过钦差大人。”
刘升道:“大人,你带着圣上的命令来,不必着急,这救灾一事,也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办好的。何况,一些刁民,大人何须介意,你看,那个老人,抱着自己的孙子,孙子都要死了,一点眼泪都没有,他们现在,看到什么都吃,树皮都吃,看到什么都抢,还算人吗?都是些暴民,不该同情。”
陈远听得如鲠在喉。
刘升面朝天,声情并茂道:“杜陵叟有首诗说,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这难得的景象,大人,你可以多感受感受,呵,至于那些刁民,咱们官员尚且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了他们。”
他还念起了诗,陈远压住愤怒,瞪着他,徐徐说道:“本官以前在书生看到一个故事,你们想听吗?”
“哦?”刘升以为钦差被说动,笑道,“大人请说,下官们洗耳恭听。”
四下官员包括官差等都悄悄聚拢过来,不明白钦差为何突然讲起了故事,忙也做聚精汇神状。
“故事里说,有一次下大雪,在一间小酒馆里,被困住了三个客人,客人只能喝酒打发时间,那三位酒客,是一位秀才、一个县令,还有一个富绅。眼见大雪弥天漫天,十分壮观,那秀才诗兴大发,便提议各吟一句,凑成一首诗句,大家都说好。”
大家不知道陈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陈远继续说。
“秀才才思敏捷,抢先说:大雪纷纷落地。”
“那县令也很快想出了下句,便向天上拱了拱手,恭维道:‘都是皇家瑞气!’,随即那富绅士赶紧巴结凑趣说:‘再下三年何妨?’”
陈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故意不说,扫视他们问道:“酒馆的角落还有一个农人穿着单薄的冬衣,也接了一句诗,你猜,他接的是什么?”
刘升愕然道:“一个农夫,能吟得出什么诗句?”
陈远一本正经地道:“错了,错了,大错特错!这三人所吟诗句,平平无奇,全靠这农夫收尾一句点睛,整首诗才成为千古名句!”
大家相视大惊,名诗?这个农夫还真有什么才华不成?
刘升惊奇地道:“只不知这农夫所吟诗句是什么?”
陈远笑着对他道:“这农夫说:‘放你娘的狗屁!’”
放你娘的狗屁!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大雪纷纷落地,都是皇家瑞气,再下三年何妨?放你娘的狗屁!把高层官员不识民间疾苦、还佯做饱学绅士而百姓苦不堪言的官员景象说得惟妙惟肖。
刘升的脸腾地一下就变成了茄子色儿,羞得几乎无地自容。
陈远冷冷地一扫众官吏,沉声道:“各位,我奉旨巡视山东,纠察官吏。振济灾民,不是施舍几粒粮米,扮百姓们的再生父母来的!民脂民膏,取之于民,你我吃穿用度,尽皆取之于民,百姓们才是你我的衣食父母!这番赈灾,咱们心里要揣着百姓,想百姓之所想,忧百姓之所忧,做事要用心,更不可寒了百姓的心!现在百姓不思耕种,流民遍野,到了秋季,颗粒无收,坐视百姓饿死,咱们到了秋天,税收哪里来,咱们吃什么?穿什么?”
“刘升,朝廷屡次拨下粮食,让你赈济灾民。你身为一方父母,不但不想办法,还吟诗作赋,把圣人的教诲、朝廷的管理法度放在哪里?你可以回家了,朝廷用不起你这样的人!”
刘升脸色惨然,狡辩道:“大人,我可是朝廷亲自任命的官员,自该有朝廷的公文。”
陈远寒着脸道:“陛下让我巡视山东,给了我六品以下官员的任用罢免权力,从现在起,你就不是县令了。”
刘升面如灰土,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江谌。”
江谌心里一跳,这个钦差果然不好惹,一来就罢免了他的顶头上司,不知道是不是连自己也——
“县令一职,由你暂时代替,本官自会向朝廷行文。”
“这——”江谌开始还慌张不已,哪知钦差大人提拔了自己,“这,这下官哪能担当的起?”
陈远睨了他一眼,意思是,既然你不想当,那就换人。
错过了这个机会,要升官可能要好多年去了,江谌狂喜,急忙下跪表态道:“是,下官一定听候钦差大人的调遣,全力办差,不让钦差大人失望。”
陈远点了点头:“不是让不让本官失望,是要你好好办差,对得起你身上这身官服,对得起皇上的恩遇。”
“是。”
“你现在即刻召集所有官员,我有要事安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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