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的脸上好像下了一层严霜,慢慢变得冷峻起来,他冷冷盯向陈远,低喝道:“陈远,我以前待你怎么样?”
陈远心里有点虚,看着眼前桌上的糕点,吞了吞口水,这两天因为赐婚的事,被家人冷落,饭都吃不好,媳妇都不让上床,可怜的陈大人,中午只是随便吃了几个包子,现在腹中有些饿了。
他讪讪地低着头,怯怯地道:“大人对我多方照顾,恩重如山。”
“那你对我呢?”
“我对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蹇义瞥了他一眼,指着他冷笑道:“我对你多般提携,在朝堂上,大臣们攻击你,对你多般维护,你呢?在耿采若的事情上摆了我一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又勾搭我女儿,甚至厚颜无耻,向陛下请求赐婚,你做何解释?”
陈远有些尴尬地道:“这个,蹇大人,你听我解释,我与令千金……两情相悦……”
蹇义嗤地一声冷笑:“两情相悦,你家有娇妻,还TM两情相悦,当我女儿是傻子么?当我是傻子么?更无耻的是,还让老子的女儿跟她们平起平坐,你也不打听打听,求娶我女儿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这么被你——老子不废了你,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陈远眼瞅见他身边的一根碗口大的棍子,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容我解释,容我解释。”
“你解释个屁!”
陈远满头大汗,急忙把愤怒的蹇大人按着坐倒,对自己的老丈人道:“大人,我与令千金,确是情投意合。已经成婚,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过,陛下已经赐婚,以后,我一定会对她好的,我发誓。”
蹇义更加愤怒,冷冷地道:“我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知书达礼,性情敦厚,若不是你巧言欺骗,她哪里会如此。在山东,搞得满城风雨,你一个读书人,连这规矩都不懂吗?你就不会远离她一点?你……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想让我女儿今后如何自处?她就是嫁个王爷我还觉得委屈,居然还还要嫁你这个混蛋——”
蹇义是越说越气。
陈远一脸老实的听着,看他骂得渴了,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蹇义确实骂得口渴,胡须一抖一抖的,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噗”的吐了出来:“混蛋,茶水都凉了。”
陈远赶忙端起茶壶跑了出去,换了热水来,又倒上一杯。
蹇义喝完茶,还是冷冷的看着陈远。
陈远一脸讪笑。
“怎么?不服气?”
“不敢,不敢。”
“哼,骂你一顿,你还觉得委屈是吧,老子的女儿就这么骗了,老子还觉得委屈呢。”
“应该的,应该的——”
“什么应该,我受委屈应该?”
“不不不,是我受委屈应该。”
他的一双眼珠子快要凸出来似的,憋着嗓子尖叫起来:“混蛋,你还真的委屈了?你有什么委屈,啊?”
“啊,这个,那个——”饶是陈远平时也能说会道,也绕不出这个圈子,怎么说都不对。
蹇义生气是有道理的,就算在现在。很多女儿出嫁,做为父亲的,都会觉得空落落的,心里不舒服。何况他的女儿为了陈远,轻贱了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在这个时代,礼教束缚着所有人的行为,蹇义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皇上的宠臣,如果是庶女倒还没什么,但是自己的嫡女,还是最宠爱的女儿,就这么嫁给陈远,怎么想都怎么不甘心。
见蹇义脸色变幻不定,似也在考虑什么,陈远暗暗放下心来,自己这个老丈人精明着呢,要是真反对,陛下也不可能赐婚,让他骂一骂,解解气,也是应该的。
“说吧,说说你内心的想法?”
“什么?”
“我告诉你,虽然我把女儿嫁给你,但不是让你来跟我作对的,说说,太子和两个王爷,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里没有其他人,话也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
来了,原来这才是老丈人的目的,先敲打了半天,就是要问自己的打算呢,陈远暗暗苦笑:“说真的,如果能够辅助赵王,我是真想辅助赵王?”
果然不出所料,蹇义脸上满是震惊,脱口问:“为什么?”
陈远叹了口气:“太子仁慈,众所周知,如果他为帝,大臣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百姓也会好过很多,可是他的身体——我不便细说,接下来就是太孙殿下,皇太孙英明神武,颇有陛下的风范,他年轻,他自傲,他敢闯敢做,他有他独立的思想,也肯定是一位伟大的帝王人选。”
“那你还——”
“可是,伴君如伴虎,当臣子的,遇到太孙这样的君王,很难啊,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更不知道,会不会功高震主,让他起了心——”
蹇义忍不住怒道:“你当官就是为了你自己?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怎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就置江山百姓不顾?”
陈远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拿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看着老丈人,笑着问:“是这样吗?”
蹇义老脸一红,虽然他义正言辞,谁不知道,他一直语气平和,很少与人为恶,不拉帮结派,就是明哲保身,说什么江山百姓,可以豁出去那种,哄鬼呢。
“可是赵王喜怒于色,对百姓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更别提汉王好大喜功,全无仁慈。”
陈远摇摇头:“要是赵王当皇帝,百姓怎样,还不好说,只是我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对人直爽,不会玩权术和心眼。但是,他是第三个儿子,有太子和汉王在,他根本没有机会,陛下也不会给他机会。”
蹇义思索着陈远的话,一边也拿起糕点吃,见陈远吃了大半,哼道:“你少吃点,老夫也还没吃饭呢?”
见陈远诧异的眼神,哼道:“看什么看?我看着怡璇长大,她娘去得早,她又最聪明懂事,如今都被你——老子还怎么吃得下饭。”
陈远讪笑,心中嘀咕,你在自己的家里还能饿着?我可惨了,老娘和老婆早就说不要自己招惹女人了,听到赐婚,这两天都闹着情绪呢。真羡慕人家穿越,十多个老婆和和气气,到我这里根本行不通,可见别人的穿越一定是假的女人。不吃醋不闹,那还是女人吗?没见过。脸上带着惭愧,手上却没停着,无视蹇义瞪大的眼睛,两翁婿抢糕点吃。
“我们为什么要抢,叫人再拿一点不行吗?”蹇义觉得有失体面。
陈远眨眨眼,深以为然:“我也觉得。”
等糕点上来,也不用抢了,蹇义喝了口茶,惬意的道:“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这些年虽然很少出面,沾惹太子争夺的事,但是,我心里是支持太子的。”
“我知道。”
“你光知道不行。”
“我也知道轻重,就眼前的形势来看,太子,是最好的选择”。陈远说着,心道,你把女儿都给我了,我能跟你唱反调么,再说了,我本来也看好太子能胜出的,废话,历史,我能随便改变么。朱棣洞若观火,汉王根本没什么机会,赵王又是扶不起的阿斗。
“你知道就好,前天,左侍郎郭琎,上奏弹劾你,响应的大臣占了大半。”
陈远大惊,这事,他还不知道。如果大臣都联合起来反对自己,真怕朱棣为了安抚群臣,把自己跑出去。不要相信皇帝的信任,皇帝的信任是建立在权术上的,被抛出去的时候,绝对不会留情。历史上就是太多人相信皇帝,下场凄惨。
“不过陛下查清了事实,陛下大怒,将郭琎贬三级,其他附和的大臣都罚俸半年。”
陈远张大嘴巴,暗自吸冷气,他感觉,现在无数双眼光在冷冷的盯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
“陛下对你的宠幸,实在罕见。但是,皇恩浩荡,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陛下信任你,何尝不是陛下玩权术,表面为你撑腰,实际把大臣的敌对和不满都转移到你的身上,他自己好安心治国,管理群臣。”
陈远也震撼,没想到蹇义也看得这么透彻。做了臣子,就应该想到这些,他何尝不知道朱棣的用意。
“你也不要惊讶,我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还能在陛下身边待二十年?”
陈远苦笑:“是我自大了。”
蹇义斜了他一眼:“退之,说句实话,我阅人无数,唯独你看不透。你年轻有为,懂得隐忍,更重要的是不骄傲不急躁,更不是一旦飞黄腾达就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谦虚谨慎,如果你不结婚,我是很乐意将女儿嫁给你的。”
“惭愧!”
“但现在也是这样了,虽然我很不情愿,我给你说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太孙殿下,不是为了保护你,就算陛下赐婚,我拼了老脸不要,也不会答应。”
“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更好面子,但是,大丈夫在其位要谋其政,为百姓计,为太子计,绝对不能让汉王得逞,我们多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从一个落魄书生,短短两年,虽然没有实权,但是你比内阁首辅都管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你出身寒微,没有贵族士子的支持,你在民间声望再高也没有用。”
蹇义的话发自内附,也说得十分真实。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是忽悠百姓的一句话,百姓只有能活,有点饭吃,哪里管是谁帮助他呢。就算外国给他们点好处,要他们出卖国家,好多人都会同意。
所以无论陈远在民间声望多高,只有取得贵族士子的支持,而不是一味的唱反调,他才能走得更远更安全。民国以前,没有一个寒士在没有贵族的支持下走得远的,刘邦,李世民,朱元璋,最后都要笼络士子贵族的心。
王安石改革,雍正改革,都是触犯了贵族士子的利益,最终不但失败,而且成了历史最黑的人。
有句话说,官都没了,谁来救百姓,谁来指挥百姓,不可否认百姓的智慧和创造力,但是他们是一盘散沙,如没有人领导,就会各自为政,各自争夺,最终战乱不休。
“我明白。”陈远点头,他喜欢蹇怡璇是真,需要借助蹇义的势力也是真。别看他在赵王汉王身边有说话权,但是始终不在贵族圈子。但娶了蹇怡璇不一样,蹇义会帮他铺好路。
“惭愧。”陈远深深道。
“好了,天色已晚,你快回去吧。”蹇义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陈远抬头,啊了一声,不自觉,居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蹇府已经在开始准备掌灯。
“啊什么,我刚才已经吩咐人做饭了,不过,没你的份。”
“我吃得不多。”
“不多也没有,自己回家吃去。”蹇义黑着脸,才赐婚,你跑我家里来吃饭,传出去,难道还真的是我女儿嫁不出去,求着你呢。
陈远讪笑,也觉得留在这里吃饭确实不妥,打开门,却看到蹇怡璇一脸焦急的站在院子里,见到他出来,忽然又羞涩的低下头,脸上浮起红云。那颗心也禁不住跳的飞快,平生第一次生起手足无措的感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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