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朝阳门，来到紫金山上，便是明太祖朱元璋与大脚皇后马娘娘的陵寝，而紫金山麓独龙阜、玩珠峰下一大片草场，这就是大明皇室的皇家跑马场。

朱元璋和朱棣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因此对子女的武艺教育尤为重视，除了朱高炽这个怪胎，其他皇子皇孙每年秋季都要到这里打猎，以检验学习。

朱瞻基率先骑上一匹汗血马，眺目远望，草地辽阔，一望无垠。痴望良久，然后用马鞭向前一指，道：“那马匹是枣红马，也是一匹良驹，脚力不在我这匹汗血宝马之下。来，你我同行，看谁先到那片山坡上！”

话音一落，等陈远一跃上马，朱瞻基马鞭疾落，叱喝一声道：“驾！”

汗血宝马便像离弦之箭，飞奔而去。

陈远当即把鞭一扬，也紧跟着朱瞻基飞驰而去，四下里武士们立即紧紧相随。

人如虎、马如龙，朱瞻基人马合一，跨鞍打浪的动作十分协调，骑术精湛，陈远的马不弱，骑术却差了点儿，落在了后面。

夕阳下，两匹马儿狂奔，仿佛引领时代的潮流，后面一众武士，在后面护航。

朱瞻基一路狂奔到那片山坡之上，猛地一勒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希聿聿一声长嘶，其情其状，威风不可一世。

陈远也确实用尽了全力，勒住僵绳，两只碗口大的前蹄猛然落地，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骑马驰骋，就像俯瞰众生，那股快意不言而喻。朱瞻基哈哈大笑，睥睨四顾，只见数十骑快马正飞驰奔来，四蹄腾空，马腹直贴草尖，再望远看，山水连绵，壮丽无边。

“锵！”地一声，朱瞻基长剑出鞘，直刺苍穹，他仰首望天，振声高呼道：“大明江山，锦绣无边，太祖爷打下来，我一定会将它发扬光大。”

少年意气，挥坼方遒，指点江山，朱瞻基有足够的自信。

朱瞻基抒情良久，策马扬鞭，又小跑了一会，才铿地一声还剑入鞘，圈马转身，对陈远缓缓地道：“皇爷爷起兵的时候，我才出生，并没有见过多少战争，但是爷爷一直教导，我们生在朱家，就要守候太祖爷打下来的江山，只要皇位传到我手里，我就一定不能让我大明任外敌践踏，让百姓安居乐业！”

陈远静静地听着，朱瞻基沉默片刻，又忽然笑道：“只是现在，爷爷老了，二叔一直不死心，我的感慨，你可知道？”

陈远心中一动，朱瞻基变着法儿招揽自己，朱瞻基确实有他的人格魅力。按道理，他应该痛恨自己，却没想到，他能为靖难遗孤说话，有仁君风度。而且一边打压一边招揽，更有为君的深沉，朱棣的为君之道，他已经学了七八分火候。

陈远其实也一直在犹豫，有时候再想，索性就辅助赵王算了，可惜汉王轻狂好杀，赵王办事任性而为，扶不起的阿斗，他们当了君王，受难的一定是百姓。因此陈远轻轻地道：“太孙殿下有这份心思，臣民幸甚，百姓幸甚，只要殿下一心办事，就无愧于这瑰丽的江山。”

朱瞻基一笑，双腿一磕马腹，缓缓向前走去，陈远立即提马跟上，差了半个马身跟在他的旁边。

朱瞻基道：“皇爷爷常常对我说，不要忘记以前的苦难，太祖爷考当年家境非常穷困，先祖父过世，家里穷的连口棺材都买不起，后来，太祖爷做了皇觉寺中的一个小沙弥，再后来，他又做了衣食无着的乞丐。谁能想到，濠州起事，十余年后，竟然打下整个天下，而皇爷爷，靖难之前，惶惶不可终日，谁成想，靖难四年，也竟成了皇帝！皇爷爷说，得江山不易，守江山更不易！”

朱瞻基长长吸了口气，沉声道：“秦始皇、汉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他们的雄图霸业，俱成飞烟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但江山交到我手上，我依然要去做，皇爷爷在做，我也不会丝毫懈怠。这是我今天的想法，也是以后的想法，陈远，你明白吗？”

陈远动容，在马上拱手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殿下所思所想，太祖爷听了一定欣慰，陛下听了，也会高兴，殿下不负陛下的栽培。”

朱瞻基哈哈大笑，对陈远道：“陈远，我的心思，不用瞒你，皇爷爷对我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我大明后继无人，我空有一身抱负，也无法实现。不说太祖爷的臣属，就是皇爷爷身边靖难的功臣，也一个不存了，英国公还算有些威望，可是接下来的柳升就大失所望，杨学士公忠体国，然缺少变通，其他学士各有心思，都是我的长辈，难以抑制。如果这样下去，我空有一身抱负，也无法施展。”

陈远眉毛一跳，今天的朱瞻基，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朱棣听到么。不过，他是皇太孙，本来就是皇位继承人，说这话，也不算忤逆，想想也释然了。

夕阳落下，在西边的山上拉出长长的残红。朱瞻基他们往回走，到了原来喝茶的地方，突然勒住僵绳，拍拍手，一行人转了出来，为首者，竟然是耿采若。

就在陈远愣神间，朱瞻基笑道：“既然都大赦天下了，耿姑娘已经恢复本姓，耿家已经封爵位，朝廷已经派人正在寻找耿姑娘的家人。我就自作主张，带你们相见吧。”

陈远忙翻身下马，拉住耿采若，两人拜倒：“谢太孙殿下。”

朱瞻基居高临下，转身望向天边，深吸一口气。

“不过，陈远，你记住——”

“皇爷爷对你们的赐婚不作数，你可以住进陈家，也可以生娃娃，但是，只要我朱瞻基还在一天，耿采若就不能有名分。”

这？陈远傻眼，既然都可以做夫妻了，为什么不能有名分，这是朱瞻基故意的，要保持未来帝王最后一点权力。他想开口求情，耿采若率先道：“谨遵太孙殿下旨意。”只要能在一起，名分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

作为靖难遗孤，抱着必死之心，进京雪耻报仇。索性遇到了他，是他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帮助自己，是他让自己获得了新生。

耿家不再是罪人，而是功勋之臣。只因为他陪自己一步一步争取来。

“陈远，你呢？”

陈远苦笑，她都同意了，自己还能说什么。自己抢了朱瞻基的女人，毕竟理亏，是朱瞻基心头的一根刺，不让他发泄发泄，他肯定还得找理由为难自己。

何况，朱瞻基命也不长，以后补偿就是了。

“臣领命！”

朱瞻基露出笑容。

天边的太阳彻底落下，黑暗即将来临，而明天，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