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军都督府分为前、后、左、右、中都督府,太祖一朝时叫大都督府,直到后来端康太后掌权,才将大都督府拆分。
其目的就是削弱勋贵武将的权势,逐渐收回兵权。
同时,大力扶持兵部,将大明军队的调兵权,硬生生从都督府转至兵部。
但那些勋贵武将地固根深,盘根错节,而且大都是功臣之后。
凌霄阁二十四功臣的金身,有一大半是他们先祖。
牵一发则动全身,面对太后大刀阔斧的改革,勋贵武将反抗极其强烈。
带头的就是那位曾经的大都督,正一品威武大将军,淮安郡王朱炳。
大明亲王的儿子才可受封郡王,而且还得是嫡子之外的儿子。
可这位朱炳只是已故荣亲王的远房外甥,被册封淮安郡王,还做了大都督,皆是因为太祖皇帝的亲大哥,荣亲王。
当年定鼎天下的江北一战,荣亲王连带自己三个亲儿子俱都战死沙场。
太祖皇帝悲痛欲绝,竟当场晕厥……
立国后又为亲大哥修庙宇塑金身,钦赐丹书铁券……
同时,荣亲王也是位列凌霄阁二十四功臣前三的开国英雄。
只可惜,荣王一脉断了香火,无人能够承袭爵位和丹书铁券。
于是便将他的一个远方外甥,从淮安接到京城,改姓朱,赐名朱炳。
算是给荣亲王一脉续上了香火。
同时,敕封淮安郡王,食禄一万担,爵位世袭罔替!
此子也是位可造之材,经过太祖皇帝数年的悉心调教,不到三十岁的朱炳可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接着又被安排到南境戍边,与南夷诸国几场大战中,屡立战功,成绩斐然。
太祖皇帝龙颜大悦,遂在神武二十一年,不顾朝野反对,册封朱炳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照理说,这样的军功,还不至于成为大明军队的最高统帅。
究其原因,还是那位已故的亲大哥!
直到太祖皇帝龙驭宾天,端康太后垂帘,大都督的权利被拆分。
忽然间冒出来十个左右都督,分管不同州府的兵权。
进而不断加强兵部的权利,一步步架空了五军都督府。
淮安郡王哪儿肯坐以待毙,连同自己在内的上百位将领,居然集体请辞。
大罢工的后果,并没有动摇太后的决心。
主将请辞,副将顶上……副将若是与朝廷对抗,索性直接大裁军。
没了士兵的将军,犹如折翼的苍鹰,再是高傲不羁,也得乖乖把头低下。
端康太后的雷霆手段,硬是逼着淮安郡王一伙儿彻底认栽。
这几年,郁闷的朱炳倒是消停了许多,不是斗鹰就是蹴鞠,闲得蛋疼。
以往边关大将回京述职,就算亲自前往五军都督府拜谒,淮安郡王这个名义上的大都督,见都懒得见!
今朝却派兵直接带走了山海关的两位主帅,着实令人纳闷。
吕长欢边走边听着手下人汇报,原来没怎么在意的五军都督府,竟还有这么多故事。
北府司虽说有稽查百官的权利,什么六部三法司的衙门,说进就进。
就算是公侯府邸,也是丝毫不怵。
可面对宗室,就是另外一回事喽!
临到大都督府的街巷时,吕长欢顿足摆手,喝停了所有人。
身后的绣衣卫瞧这大人犹豫的样子,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一路上,大伙儿也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跑去人家淮安郡王的都督府,本身就有些于理不合。
原因很简单,这里面掺杂着吕家私事,公器私用,是朝廷大忌!
“撤,去兵部!”吕长欢说罢,转身便走。
手下人能想到的,吕指挥使岂会不知。
阿爹和徐大人只是循例被带去问话,虽说缴了械,毕竟没有被五花大绑……
就这么闯进去,的确不合适。
那位郡王可不是卫国公,人家姓“朱”!
倒不如请杨延芝尚书出面更为妥当。
向他述职的将军被扣留在都督府,该要人的,也是兵部!
一行人风风火火,急速赶到了一街之隔的兵部府衙。
值守府兵一瞧,像见了鬼似的往里跑。
好家伙,十几个胸口印着斗大“绣”字的黑衣玄甲差官,拱卫着一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气势汹汹的奔着府衙而来,谁瞧了不肝儿颤。
其它府兵自动分列左右让开一条道,等着这帮爷爷闯入。
不经通传便可擅自闯进任何衙门的,也就只有北府司的绣衣卫。
吕蛮子瞧着识趣儿的府兵,微微一笑,朗声言道:“北府司指挥使吕长欢,前来拜谒尚书大人,还请通禀一声!”
府兵们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啥时候见过这么客气的绣衣卫,还是指挥使本人!
“大人稍等,已经去通传了!”
杨延芝在偏厅一边翻阅着山海关的军报,一边唉声叹气。
北伐之事迫在眉睫,如今银子是不愁了,缺的是人!
徐总兵镇守山海关长达二十多年,也算尽心尽力,北境一直相对太平安稳。
这位总兵大人善守不善攻,守城不是问题,却从未主动出击过。
北伐可是大规模军团野战和攻城,这么一位保守的将领,恐怕难以在北伐之战堪当重用……
纵观大明朝野,除了忠勇侯李溢谦,实在挑不出能够肩此大任的将领。
卫国公勉强算一个,可惜因为私心太重,闯下弥天大祸,落得个流放边关的下场。
能征善战的开国大将,死的死,病的病……
后辈又净是些酒囊饭袋,大明还真没有太多选择。
此番徐大人和吕参将进京述职,还得再征询他们的意见,挑选合适的将领担当北征主帅。
正当杨尚书殚精竭虑地思考北征之事,门外的府兵脸色惊恐地禀报,说府衙外面来了一群绣衣卫。
瞧那样子,像是来者不善!
杨延芝对与吕长欢晋升指挥使一事,也是喜忧参半。
喜得是,此子年纪轻轻便立下一串儿滔天的功勋,而且深得侯爷和太后的赏识和喜爱。
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国师,都对他另眼相看。
暮气沉沉的大明官场,需要这样的朝气和锐气,来搅一搅这潭死水。
而他的为人,也算忠厚磊落!
寻得宝藏却没有半点私心,中饱私囊,足见是个不为钱财所动的真君子。
坐上从三品指挥使的宝座,更懂得低调谨慎。
不仅没有大肆添置家产,扩充府院,连姬妾都不曾听闻多纳一个,至今孑然一身……
可见其品性纯良,洁身自好。
不为财富和美色折腰的吕长欢,在尚书大人眼里,犹如一块无暇璞玉。
稍加雕琢,日后定是大明的栋梁之才,股肱之臣。
可忧虑的,是他年纪太轻,执掌北府司可不是一件小事。
监察百官的北府司,那可是国之重器,朝廷的一把利刃!
原本以为他晋升指挥同知,已经是顶天了。
没想到太后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给了他从三品指挥使的权柄。
这小子能管得好数万遍布天下的绣衣卫吗?
门外的府兵瞅着自己大人愁眉紧锁,以为又要打发他去请侍郎挡驾!
照理说,北府司来兵部,正二品的尚书大人是不会亲迎的。
最多安排一个左侍郎去应付。
可杨延芝听说有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人,像是带头儿的。
一猜就知道,那是新任的指挥使,吕长欢!
若是换做当初的贾万山,他自然不会去见,可吕长欢不同。
毕竟二人中间还有一位国舅爷,冲着李溢谦的面子,也得见上一见!
杨尚书整了整衣襟,大步流星地迈出府门,满含笑意要会一会这位朝廷新贵。
吕蛮子正襟危立,双目微阖,背负双手站在兵部府衙门口。
耳廓微动,忽地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心头一喜。
杨尚书一介文人,虚浮轻飘的步履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嗯!这位尚书大人知道自己来了,这态度还是不错嘀……吕蛮子暗自窃喜了一番,抱拳作揖道:“下官参见杨大人!”
自称“下官”,从堂堂北府司指挥使口里说出,也算是头一遭。
上上任指挥使冷岳,见着官阶高于自己的三公九卿,也从未自贬,轻言下官或卑职二字!
不是不敬,而是要维护北府司的威名。
吕长欢自知资历尚浅,哪儿敢抖那个威风,况且又是有求于眼前这位正二品大人。
杨延芝瞧着他礼数周全,回了一个半礼,问道:“吕大人,来我兵部有何贵干?”
“山海关总兵徐大人今早刚入城,便被五军都督府请了去,您知道吗?”吕蛮子直截了当说道。
杨尚书眼神一凛,抬手抚着颌下微须,暗思那位淮安郡王,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再瞧着吕长欢面带焦虑,即刻意识到了他此来的目的。
徐总兵被带走,那也就意味着副手吕腾川,也进了都督府。
满城都是绣衣卫的暗探,这个消息,指挥使岂能不知。
更何况,那位还是他的亲爹!
吕长欢是吕家养子的事情,知情者甚少!
刚认识没多久的杨延芝自然不知其中隐情。
不过吕蛮子在长安街护妹杀人的事情,可是满城皆知。
如今亲爹出了事情,没有径直闯进都督府要人,如此看来,他并非传言中的一介莽夫。
此事关系边境守将,并不单单是吕长欢的家事,看来,得去会一会那位闲得蛋疼的郡王了!
“吕大人随本官走一遭,且去问个明白!不过,你这些手下……”杨尚书说罢,指了指他身后的十几名绣衣卫。
吕长欢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人家是宗室郡王,这么些绣衣卫进了都督府,算是怎么回事……
于是大手一摆,马虎龙领着其他人散去,秘密往街对面集结。
杨尚书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二人一前一后,带着兵部的府兵径直前往都督府。
通传后,杨尚书毫无惧色地第一个迈进了府门。
这里可是他纠缠了数年的政敌府衙,因为军队改革的事情,这二人针锋相对,势如水火……
满身透着书卷气的尚书大人,其锐意锋芒丝毫不逊当年,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青石小径,直奔中堂。
吕蛮子在后面瞧着,也是由衷敬佩。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份胆魄,才是读书人该有的脊梁……
刚到议事大厅,吕蛮子便感觉到了潜藏的危险。
不出意料的话,大厅两侧的埋伏着上百刀斧手,杀意凛冽,寒气逼人……
而且从气息上判断,这些刀斧手至少潜藏了超过两个时辰。
吕蛮子心里一紧,意识到阿爹进了狼窝。
可光天化日之下,斩杀两位边关大将,淮安郡王还不至于疯狂到这种程度吧?
至于尚书大人,他更没那个胆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督府才会这般诡异……
惴惴不安的吕蛮子跟着杨延芝前后脚进了大厅。
抬眼一瞧,大厅中间巍然站立着两员武将,盔甲鲜明,立如劲松。
大厅尽头是一张宽大的花梨木太师椅,整张白虎皮挂在其间,背后一幅猛虎下山的木雕屏风。
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位团龙青衣的中年男子,头戴翼善冠,腰束玉带,浑身一团贵气。
一看长相,就不是朱家人,粗眉细眼,塌鼻梁厚嘴唇,估计是大明最丑的一位勋贵了!
文武双全四个字安在他身上,确有些浪费。
也不知道太祖皇帝缘何喜爱这么一个丑人……
吕长欢腹排了一阵,跟着杨尚书缓步来至淮安郡王面前,作揖施礼。
经过两位将军身旁时,也是把吕腾川吓了一跳。
吕长欢升任从三品指挥使的事情,是半月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返京的路上。
之前当上四品金卫,也不曾收到消息。
今日猛地见着大儿子承安悠哉悠哉从身边经过,前面还跟着兵部尚书……
直把个阿爹惊得一脸茫然。
而吕长欢只是递过去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便扭头看向丑郡王朱炳。
徐总兵一直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后,缓缓睁开双眼瞅着杨大人,也只是微微颔首。
可见到吕长欢,眉宇间却透着惊叹和不解。
上一次见到这孩子,还是三年前,人虽生的俊朗,可那一幅憨憨的样子,令人多少有些惋惜。
可如今一见,昂藏七尺,步履沉稳,再加上自信神峻的面孔,有种说不出的气度和风采……
这时,杨尚书开口说道:“下官参加王爷!”
朱炳斜着瞟了眼不卑不亢的杨延芝,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你来作甚?”
还没等杨尚书开口,朱炳又指着他身后的年轻人说道:“都督府……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阿西八,人长的丑也就算了,说话还特么难听……“下官北府司指挥使,吕长欢!”
他的一句话,除了杨尚书外,把在场的三位惊得表情各异。
先是阿爹吕腾川,使劲揉了揉眼睛,接着又掏了掏耳朵。
没看错,也没听错啊?
这怎么可能……一年光景没回家,这混小子怕不是魔怔了,在几位大人面前胡言乱语。
可瞧着他字字铿锵有力,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也不像是疯了……
难道……
继而瞅了眼杨尚书,投去一抹“咋回事”的表情。
杨延芝微微点头,证明了吕蛮子所言非虚。
可阿爹还是有些犹疑,侧首望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徐总兵。
此时,徐大人眼神闪过一丝明亮,嘴角微微上翘,如欣赏一块美玉般,上下打量着华丽变身的大侄子。
总兵官只是徐寿春的职务,并非官阶。
其身份乃是从二品的都督佥事。
当年大虞亡国,还是山海关副将的徐寿春,随着主将一同归降大明。
不到三载,便从一个从四品副将升迁至从二品,统领山海关防务,镇守边境。
保大明北境二十几年太平无虞。
年过五旬的徐总兵,一直不遗余力的栽培吕腾川,就是想着再过几年,让他接替自己。
没想到,吕家竟然先出了一位三品大员,还是名躁天下的北府司指挥使。
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吕腾川日后的仕途,也用不着自己忧心了。
有了他家承安,万事大吉……
在场唯一没什么好脸色的,就是那位丑郡王朱炳。
追根溯源,被吕长欢害得家破人亡的卫国公,算是淮安郡王的半个老师……
朱炳十几岁入京,太祖皇帝哪儿有功夫天天教他,只能安排卫国公贺孟堂教授弓马骑射,以及各种兵书战策。
至于文章经义,则是时任内阁首辅的汪阁老负责。
淮安郡王自从得知恩师被流放,日日以泪洗面,泣不成声……
恨不得将那个姓吕的小子剥皮抽筋,一解心头之恨。
眼见自己的仇人近在咫尺,外面又埋伏这刀斧手,登时杀心骤起!
可这位淮安郡王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宗室子弟,而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加之其人聪敏善谋,城府颇深,断然不会做顾头不顾腚的鲁莽之举。
善弈者谋势,如今自己不过是没了牙齿的纸老虎。
想要动一个三品大员,还是北府司的指挥使,除非自己打算玉石俱焚。
更何况,绣衣卫个个都是修行高手,指挥使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就算外面埋伏着上百刀斧手,对付一个武修,也只是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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