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布政司衙门大堂灯火辉煌,宾朋满座,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山东巡按宋学朱,山东左布政使张秉文,山东副使周之训,济南知府苟好善,济南参政邓谦,历城知县韩承宣等大大小小十余个官员,就连德王府的郡王也来了几个。
王泰和孙枝秀等人进来,立即引起一阵欢呼声。众人也是赶紧抱拳,向众人见礼。
“贤侄,我给你介绍一下。”
张名世拉着王泰,晃着一颗花白的脑袋,还是给王泰一一介绍起来。
王泰一边和众人见礼,一边暗自嘀咕,除了山东巡抚,恐怕济南城大大小小的名流都来了。
高起潜和王总兵都没有来,显然是避嫌,不想尴尬。众人欢迎秦兵来援,他们这败军之将帅,难免不自在。
席上,王泰、孙枝秀和张元平父子,陪同山东巡按宋学朱,山东布政使张秉文几个官员坐了首席,余下的各级官员,乡绅名人等,则是另外围席而坐。
“各位同僚志士,乡亲父老,我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二位就是不远千里,从陕西西安府来咱们济南府入援的王泰王守备,孙枝秀孙副将。”
宋学朱一番开场白,王泰和孙枝秀赶紧站了起来,纷纷抱拳行礼。
“王将军和孙将军千里驰援,忠肝义胆,大家举起杯来,来敬一下王将军和孙将军。”
宋学朱的提议,满堂之人都是轰然答应,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向王泰二人示意。
“各位上官、亲朋好友,借这第一杯酒,敬一下今日战死重伤的数百兄弟,也敬守城而死的兄弟们。”
王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宋学朱开始,众人都是把酒撒在了地上。
“这第二杯酒,在下敬各位上官、同僚,要不是各位舍生忘死守城,只怕高公公统领在下到了济南城,也是无济于事。”
宋学朱等人愣了一下,随即举起了酒杯。第二杯酒众人同饮,跟着开始觥筹交错,席上立刻热闹了起来。
“王将军,东虏南下,势不可当,河北之地,多有府州陷落,听你所言,卢督师战死,关宁军被击溃,东虏气势汹汹,思之让人忧心忡忡啊!”
几杯酒下肚,宋学朱的脸上也红润了起来。王泰看他年纪不大,却是满头的白发,显然是劳累所致,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区区一个巡按御史,巡查的游官而已,能如此体怀国事,夙夜操劳,可谓是称职。
“巡按大人说的是!”
一旁的布政使张秉文,也是加入了进来。
“东虏军当者辄破,若不是王将军和孙将军千里来援,恐怕这济南城,已经陷落了。”
宋学朱和张秉文对望了一眼,都是苦笑一声,各自摇了摇头。
二人的神态看在眼中,王泰自然是心知肚明。
济南城中有德王一系,若是清军破城,藩封失陷,他们这些官员,包括山东巡抚颜继祖,恐怕都是死罪难逃。
历史上,清军攻陷济南城,山东左布政史张秉文、副使周之训、济南知府苟好善、济南参政等皆被杀。清军撤退时将德王朱由枢及所有被俘官民尽数带走,然后放火焚城,整个济南被焚掠一空,被屠杀平民十万人以上。
而由此带来的后果,蓟镇总监中官郑希诏,分监中官孙茂霖,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山东总兵倪宠、援剿总兵祖宽等一系列36名大臣武将被处死,被贬削者为数更多。
而被任命为保定总督的孙传庭此刻意气用事,拒不赴任,终被本就多疑,又在气头上的崇祯皇帝投入大狱,而等孙传庭复出之时,李自成已经势成,局势之坏,再也无法扭转。
“王将军、孙将军,济南城兵少,况且已经战死数百。东虏军势大,还望将军带兵守城,这济南城的数十万百姓,可就全靠将军了。”
王泰和孙枝秀对望了一眼,孙枝秀微微摇了摇头,犹豫道:“各位大人,我等兄弟乃是奉孙抚台军令剿匪,中途得知济南城之危才奉命前来增援。如今我等归高公公节制,若是孙抚台军令下到达,恐怕我等不得不……”
二人心知肚明,此事要突出上官,尤其是王泰,考虑到历史上孙传庭负气要强,和崇祯闹翻被下狱之事,更是要将功劳归于孙传庭,为他消灾免难。
至于自己的功劳,只要孙传廷没事,官运亨通,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何况,他还拉上了一个高起潜。
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明明白白就在于两个字“机会”,没有机会,再大的本事也是扯淡。
“此事二位将军不必费心!”
宋学朱断然道:“本官这就上奏朝廷,留你二人与部下守城。一旦东虏退去,二位将军可以自归高公公或孙抚台麾下。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王泰暗暗苦笑,这位宋巡按,还真是个性耿直。要知道,高起潜还在这里,他举荐自己,丝毫不顾高起潜的面子,可谓是孤且直了。
“各位大人,孙抚台不在,我秦兵如今受高公公节制,救济南城,也是他的军令,能不能留下来守城,还要看高公公的意思。”
张秉文和宋学朱都是一愣,二人四目相对,没有言语,桌子上一时安静下来。
前有张名世父子说秦兵是他们招来,让他们为王泰遮掩,现在王泰说是受了高起潜军令前来,却不知是真是假。
“贤侄,此事可是当真?”
张名世也是被弄的云里雾里,不解王泰的用意。
“叔父,此事千真万确,孙将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信你问他。”
孙枝秀也赶紧道:“各位大人,确实如此! 我等来援是真,路遇高公公,高公公一路指挥调度,这也是确有其事。你们想想,鞑子大军围城,要不是高公公,我军如何敢破敌入城,如何能破军入城?”
宋学朱点了点头。确实如孙枝秀所说,要不是高起潜同意,王泰怎能率军入城,他就不怕得罪高起潜?
“既然如此,咱们明日再探望一下高公公,和他商量一下,看如何守城,如何向陛下奏明济南府的战事。”
张秉文开口,宋学朱也是无奈点头。虽然横插进来个高起潜,不过济南城的围城之难暂时解决,众人也对高起潜,没有了那么大的成见。
“多谢各位大人,这几日,在下一定会尽力守城,不让各位大人费心。”
王泰看众人对高起潜不再抱有敌意和成见,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看宋学朱愁眉苦脸的样子,王泰和孙枝秀相对一眼,都是转过头去。
这些个士大夫清流,个人节操没得说,但如此负气、如此孤且直,在处理国家大事面前,似乎太不理智。
难道说,国家大事、朝廷大计,还比不上他们一时的委屈?
王泰和孙枝秀对望了一眼,孙枝秀犹豫道:“大人,兄弟们千里迢迢而来,公心一片,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饷银和粮草……”
宋学朱和张秉文对望了一眼,神情中都有几分难色。
“不瞒两位将军,粮草倒是无忧,只是这饷银,府库已是空空如也。如今看来,也只有向城中的豪右官绅化缘了。”
王泰心中一沉,不由自主想起了历史上刘宗敏北京城“铐脏助饷”来。
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豪右官绅要是能心怀天下,崇祯也不用煤山自缢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已经上了贼船,再脱身也不容易了。
“大人,老夫愿捐纹银五千两,作为秦军的伤残抚恤。”
张名世在一旁,忽然开口。
众人都是一惊,王泰也不禁动容。
“叔父,你这是……”
“你要是不来,叔父一家连命都没了,还要这些银子作甚?这是叔父的一点心意,千万得收下。”
王泰和孙枝秀站起身来,深施了一礼。
“各位,秦军千里来援,今日就战死了将近千人。张公捐了5000两银子给秦军,诸位也表示一下吧。”
张秉文看了看席间的众人,心里暗自叹息。能来的都是忠义之人,那些城中的巨富,根本没有几人到场。
“秦军千里迢迢而来,死伤众多,不能让人家寒心。我捐1000两!”
“我捐500两!”
“老夫也捐300两!”
堂中之人果然纷纷站了起来,人人踊跃捐款,多的是2000两,少的也有三五百两,很快就捐了两三万两银子。
济南城,不愧是黄河以北第一富饶城市,破城之危,果然还是有明白之人。
王泰和孙枝秀站起身来,向众人抱拳施礼。
军士进来,在宋学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宋学朱脸上一喜,点了点头。
“把人都请进来。”
几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长者走了进来,和宋学朱轻声寒暄了几句。王泰听得仔细,好像都是王府中人。
“秦军来援,宁海王朱常沺向秦军捐银一万两,粮食三百石!”
王泰和孙枝秀暗暗心惊,纷纷站起身来。
“泰安王府奉国大将军朱常汴向秦军捐银五千两,粮食两百石!”
“泰安王府奉国四将军朱常淓向秦军捐银五千两,粮食两百石!”
“临朐王府奉国将军朱常漛向秦军捐银五千两,粮食两百石!”
“仪宾陈凤仪向秦军捐银两千两,粮食一百石!”
王泰和孙枝秀抱拳行礼,心中感慨,原来这德王府一系,也不乏忠义之人。
有了这些银子和粮草,他守城的信心,自然就更足了。
宴席结束,王泰就要离开,张名世把他拉到一旁。
“贤侄,你怎么也不问问我送信给卢督师的事情?”
王泰摇头苦笑:“叔父,这还用问! 你一定是已经派人送信,要么卢督师没收到这封信,要么他收到了却不予理睬。叔父做事,小侄又何必再问。”
“王泰,你有所不知。”
张元平面色凝重,接过了话头。
“月前发现鞑子入侵,我爹就写了书信,派人前往山东巨鹿。就在半个月前,家人还来信,说是鞑子大军南下,朝廷大军恐怕会朝夕而至。”
他抬起头来,看着王泰,惊讶道:
“难道王二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难道说卢象升和高起潜两大朝廷主力,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王泰点点头。想不到王国平这么嘴快,已经告诉了张元平朝廷两大主力相继溃败的消息。
“高起潜就在我军中,等一下我就要去见他。没有了卢象升和高起潜掣肘,河北、山东的父老乡亲,可就遭罪了!”
张名世父子都是眉头紧皱。原来王泰带兵入城的喜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泰正要离去,张名世拉住了他。
“贤侄,切忌锋芒毕露。朝廷两大精锐灰飞烟灭,各路军马观望,唯独你秦兵成为亮点。须知功劳这东西,有利有弊,你自己耗子尾汁。”
王泰心领神会,抱拳道:“叔父放心,小侄自有分寸!”
他拉住了张名世,低声道:“小侄还有一事需要叔父帮忙,希望叔父不要推辞!”
他在张名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名世点了点头,哈哈笑了起来。
“贤侄,你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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