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很长，长到像是在蹬天，我依旧看不到台阶上面到底存在着什么，而秦人就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不眯一下。

我缓缓走到他前面，距离两个台阶的距离，他就朝我笑了笑。

“其实我还是挺看好你的。”他道：“跟我来吧。”说着就转过了身去，如果这一刻我动手，的确有可能杀了他，但我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一旦行动就没法继续这样交谈了，况且我还不知道那扇门在哪，硬是忍着没有动。他带我去的地方，比他的生命要重。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跟上去，一边道：“说吧，你想要我干什么？”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凡事必有因，他说想要我，那就一定是为了某件事，但是我从未了解过这个秦人，心里一点眉头都没有。

“我好久没找到一个可以交谈的人了。”秦人道：“你就不能不这么着急，和我说说话吗？”

我抽了抽嘴角，压着火气道：“行，你想要说什么？说说这几千年来你的经历？这恐怕太多了，真要说完，是不是得比得上一本永乐大典？而且，两千多年，虽然我不太明白人类的记忆到底能容纳多少时间，可你也忘得差不多了吧。”

“开玩笑。”他忽然停下，道：“我可没说我活了几千年。”说着他又回过头：“你能别走在我背后吗？这可让我不安心。”

我抬起略微僵硬的双腿，走到他旁边，而后他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道：“什么意思？”

“确切说来，我的确活了两千多年，但是却不是一直以这种状态存活的，这两千多年的时间里，我在地下沉睡。要算真正的活在人间，也只有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而已。”

“在地下沉睡？”这个答案可让我始料未及，他一开始出现的地方就是在日本，而因为他说他是秦人，我就直接想象成一直活着了，虽然也知道一个人活了两千多年太过离奇诡异，但是我却在心里接受了，并没有去试图想象他这几千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李瑶。”秦人道：“当年……我说的是两千多年前，还是大秦的时候，徐福带着我们到达日本，为了祈求长生不老，要在一个特殊的地方种玉，而我们，就是试验品。估计是时间太久远了，到两千年后，徐福出海的目的早就面目全非，不过还是沾点边的。”

“你应该更知道时间的残酷。”我道。

“好吧，我是知道的，我也没多少时间了。”台阶好像怎么也走不完，我看了一眼，他的脚步非常慢，似乎并不愿走上去一样，但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道：“也不知是谁说的，东海外的仙山上，汇聚着一个大龙头，好几条龙脉穿插起来的，因此那里的地下很不平静，但正适合种植玉。所以才选了那个地方。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也就知道这么多。”

秦朝的能人异士很多，多到数不胜数，随便拿出来一个估计都能赶得上张凯一，我也想知道是谁这么说的，但要认真查起来，估计还查不到。但是这话，或许是真的。

日本还真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常年处在地震中，只是地下深处到底有什么，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早就变样了。

“然后实验就开始了。大概在我三十四岁的时候，那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我们的始皇帝驾崩，徐福也没有回去，因为还没完成。不过有一年，他似乎有所预感似的，选出来十三个人作为试验品，而后告诉他们，你们中有人能活下来，有人会死，但活下来的，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十三个人里，有你一个？”我忽然顿住脚。

“对。”秦人回头看着我：“剩下的十二个，现在应该全都死了。”

我又缓缓挪动脚步，继续往台阶上面走。

“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而我能活着醒来还得归功于李瑶，是她把我挖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把你挖出来？”我越来越确信，李瑶并不是被胁迫的，秦人从一开始跟我交谈，就没把任何人当做奴隶。我不了解当时的社会风气，行事风格，那是两千多年前的社会，必然于现代人有着明显的差别，他身上也同样有，被掩饰地很好。但我看得出来他没有控制谁的**，李瑶是同谋。

“我说巧合你信吗？”

“我不信。”

“但这就是巧合。”秦人道：“两千多年的时间，我一直深埋地下，但是我只要不彻底死透，总有一天会出来。无论是谁把我挖出来，都是巧合。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概率的问题。很不幸她赶上了。”

“她是很不幸。”我道：“她原本可以当个普通警察的，就算有危险，也好过现在一百倍。”

“你错了，不幸的不是她。”秦人忽然道，但却没继续往下说，反而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我的记忆最开始一片空白，沉睡了两千年，你应该能知道意味着什么。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我才恢复过来，并且学习现代汉语和日语，很长时间才能够适应。”

“你既然适应了，也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事情吧？”我道：“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全世界就都面临着危机。当年不同，那个时代世界是分散的，秦始皇再怎么折腾也不能远渡重洋，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我的话并不能劝阻他，所以也没有劝他的心思，握着小刀的手又用力攥了攥。

秦人出土的地点我想我应该是知道了，张凯一一直都在说，那个出土死玉的地方应该有个东西的，但是没有，那么就应该是我旁边站着的秦人了，事实上我以往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大活人，竟然埋在地下两千年还能活过来。

“我当然知道。”他又道：“但是我也说过了，活下来的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我紧紧皱起了眉头。

“你当我活下来，就能一直好好的活着吗？”秦人道：“那个时候实验进展到了最接近成功的程度，但还是没有成功。就算是我们也只是试验品而已。我想那几个和我一起进行实验的童子已经出来了，但早晚会死去。连我的生命都无法持续五年以上，早晚……都得变成野鬼。”

“你是说……”我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还是没成功？！”

“不可能成功。”秦人没看我，继续往上走，这时也快走到头了：“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长生不死，人更不可能了。这苍天有他自己的意志，而我们做的，是在逆天，就算真的成功了，也绝对不可能得到长生不死的能力。我知道的太晚了，但始皇帝早知道。”说到这里，他竟然转过头来，在灯光下惨然一笑：“我们的路，早就走到头了，这老天爷，不允许人能和它一样久远。”

有那么一刻，我竟然被他这种凄惨的笑容触动了，可随即想到他正在干什么，就立刻把这股触动压了下去，冷哼了一声，道：“你就算学会了现代人的生存方式，思想还是这么腐朽嘛。”

他没跟我争辩这个问题，又道：“我的使命就是去参拜始皇帝。而到了这里，我自然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我不需要说，你也知道，你不能这么干吧？”我道。

“不用急着动手，你可以先等等。反正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你陪着我走完好吗？”他的话像是朋友临别时的不舍，却让我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下来。

“始皇帝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皇帝，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到过。复活他的事情，我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他又道：“这回你能放心了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做还是不做。”我冷声回道，他是一定要做的，但是他现在似乎在犹豫。

“我做不做，取决于你。”秦人又转头来，道：“我说过我想要你的话，你不是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