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这个法子不可谓不巧妙。首先,晋商肯定愿意开拓塞下,这件事一旦成了,他们就再也不用从江南千里迢迢运粮了,以后就地收粮开中即可,省了奔波之苦、损耗之费、还拥有了稳定的货源,简直是一本万利。
同样,至少在塞下垦荒的初期,你让晋商招募其他百姓,一是人家不会来,二是官府也不许流失百姓。只有在内地活不下去、谁都不收的白莲教民,才有可能、也有条件冒这个险。
再者,土默川正好是博尔济吉特族的领地,以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应该能谈下这件两利的好事。
“我回太原就召集那帮晋商开会,相信他们很乐意提供资金的!”朱瞻基越想越觉着这事儿可行,愈加激动道:“这样不用朝廷花钱,就解决了几十万人的安置问题,还能让宣大实现自给,无需再从江南千辛万苦的运粮来!”
“而且河套有了汉人,蒙古人也能安定下来。”王贤笑着补充道:“这样大家安居乐业,不再打打杀杀,殿下也是功德一桩……管你是白莲教还是蒙古人,只要能过得下去,谁会造朝廷的反?”
“你说的太对了!”朱瞻基都能想到皇爷爷赞许的样子了,十分开心道:“几十万汉人迁居塞下、垦边拓土,就是史书上也得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一定要搞好这升级版的开中法!”太孙殿下不愧是永乐皇帝钦定的继承人,看问题就是高屋建瓴。
“呵呵……”王贤就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在想如何补救自己捅的窟窿。既然那些白莲教徒不愿意分开,那就集中安置便是了,当然还得给他们找条活路。除此之外,他还真没想太多。不过现在让朱瞻基一说,他觉着自己还真有点深谋远虑的意思呢……教民安置、开中、河套问题,都能在这个方略里得到解决,自己实在是太有才了……
“不过晋商这边好说,如何那些白莲教徒相信朝廷的话?”兴奋过后,朱瞻基又有些担忧道:“还有河套那边……也得蒙古人同意才行。”
“这两件事,殿下都交给我吧。”王贤轻咳一声道。
“哦,对了!”朱瞻基想一下登时恍然,一脸暧昧的笑道:“有你两位红颜知己相助,这都不是事儿!”
“怎么不是事儿?”王贤却不乐观道:“宝音那边还好点,小怜这边恐怕她的发言权也有限。”
“哈哈,你太小看你家小怜姑娘了,”朱瞻基摇头笑道:“如今在信众中,她的声望比刘子进还要高,白莲教徒能到现在不出乱子,全靠她在镇着。”说着眉头微皱道:“不过这两个月,教徒中似乎混进一些奇怪的东西,专门跟她作对。最近才出了些不好的苗头,所以我才不能去高平迎你。”
“山西只是整个棋局的一部分,别人见我们在这里陷入麻烦,肯定要再捅一刀的。”王贤平静道:“这时候不生乱子才怪了。”
“也是。”朱瞻基安逸的笑道:“反正你来了,这些事儿就不用我费心了。”说着舒坦的靠在椅背上,斟上满满两杯冰镇葡萄酒道:“下面都听你调遣了,我就照做就是了!”
“好吧……”对这种赖皮,王贤实在无语以对。
一行人在驿站过了个夜,第二天过午时分便抵达太原。山西三司长官一众太原官绅自然出城相迎,晋王虽然还在居丧期,也派了自己的弟弟做代表来了。
欢迎仪式搞得十分隆重,却没看到一个白莲教的人。这让朱瞻基有些不安,当场便拉过留守的莫问问道:“刘子进那些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好歹领了朝廷的差事,怎么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这个还真不能怪他……”莫问小声道:“昨天娄烦那边出了乱子,刘子进他们都过去处理了,刚才传来消息说,那边已经发生械斗了,地方上正要请示王爷,是否派官军镇压呢。”
“仲德怎么看?”朱瞻基果然当起了甩手掌故,把问题丢给王贤。
“……”王贤想一想道:“派兵的话后面就很难办了,还是我先过去看看吧。”
“那太危险了。”朱瞻基忙摇头道:“他们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万一把你扣下怎么办?你还要赶去土默川呢!”
“哈哈,殿下放心。”王贤眉头一挑,自信的笑道:“去年他们还是反贼的时候,就不敢动我一指头,如今已经归顺朝廷,便不在话下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朱瞻基关切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把他们都杀光了又有什么用。”
“殿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王贤微笑道:“就算他们乱来,不是还有小怜么。”
“还是小心为上,”朱瞻基道:“你把幼军都带上吧。”
“那不成讨伐了?”王贤笑笑道:“殿下只管处理好太原这边,那边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朱瞻基虽然仍不放心,但既已说了一切凭他吩咐,也只能由他去了。
王贤便只带着灵霄、莫问、帅辉、程铮几个,并二百余骑往西北去了。
山西官绅见王贤连城门都没进便直接闪人,不禁都有些惴惴……朱瞻基却微笑道:“诸位不必在意,仲德素来这样雷厉风行,不过诸位最关心的事情,我们在路上已经商定妥当了,咱们进城边吃边聊,保准大家喜出望外。”
听素来出言谨慎的太孙殿下说出这种话,众官绅登时又惊又喜,便把王贤抛在一边,纷纷上车坐轿,跟着太孙殿下进太原城去了。
在赶往娄烦的途中,消息也源源不断的传来,让王贤对发生的事情有了个大致了解……
当初白莲教徒归降后,朱瞻基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他们迁出坐拥天堑、万夫莫开的广灵县,在经过一番考量后,先让他们驻扎在了娄烦镇上。
娄烦镇属于太原府静乐县,地处太原西北部、吕梁山腹地、汾河中上游,距太原二百里。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娄烦本身是一片山地,没有外援几十万根本没法生存下去。且娄烦东依古交、西邻方山、南毗交城、北连静乐,而静乐乃是太原左卫的驻地,晋王府的太原左护卫则驻扎在古交,方山和古交也是易守难攻之处,把他们置于此地,可以严密监视,一旦发生叛乱,只需要四面关门,便能将其活活困死。
只是谁都不是傻子,白莲教也是有高人的,很快识破了官军的意图,自然对官军的戒意大增,尤其是分散安置不成功,又全都退回娄烦之后,一些激进分子便开始立寨备战、操练兵马,几乎是明着与官军对抗。
山西方面本来也对他们充满敌意,见状自然也加强了戒备,当王贤经过古交时,还以为自己到了两军交战的前线呢。迎接他的太原左护卫指挥使杨荣,却直勾勾盯着他,一副大便不畅的样子。
去年冬天王贤和刘子进被永和王率大军围在五台山,已是插翅难飞。然而王贤骗得杨荣以为被包围的是废晋王父子。杨荣是废晋王的亲家,唇亡齿寒,顶着天大的干系,将防线打开个口子,放走了王贤一行人……这事儿当时虽然做得巧妙,但时过境迁,对方自然早就门儿清了,估计背地里不知道诅咒自己多少回了都……
“杨将军,还没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呢!”王贤知道,五台山那次自己和朱美圭把这姓杨的坑得不轻,看他一脸憔悴的样子,自然有些歉然。
“不敢。”不过杨荣倒也光棍,事到如今晋王都把他恨死了,只是碍着太孙在,才留他到今天。他怎可能为了出口气,再把王贤这根救命稻草得罪了呢?是以杨荣一脸谦卑道:“能阴差阳错救了大人一次,是末将的福分才是。”
“哈哈,说来惭愧……”王贤反倒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语气也愈发和气道:“事后晋王没为难你吧?”
“暂时没有……”杨荣自然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屏退左右后,一脸苦涩道:“可太孙殿下总有离去的时候,那就是末将和陈斌他们的亡命之日……”
“没那么严重吧?”王贤摸摸下巴。
“大人难道不知,那朱济熿有多凶狠?”杨荣惨声道。
“……”王贤一阵无语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求大人把末将调离山西、救出火海!”杨荣单膝跪下道:“末将愿粉身碎骨、效犬马之劳!”
“你先起来。”王贤不置可否道:“如果今天没遇上我,你会怎么办?”
“末将只有亡命天涯了。”杨荣道。
“你和朱美圭还有联系么?”王贤的问题十分跳跃。
“这个……”杨荣一愣,没想到王贤会这样问。
“想跟着我,头一条就是忠诚。”王贤淡淡道:“我可不想你还心怀旧主,到时候三心二意!”
“是!”杨荣一咬牙,下定决心道:“回禀大人,朱美圭现在就躲在属下家里。”
“哦?”王贤一愣。
“他看娄烦这边有乱子,想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弄倒朱济熿。”杨荣轻声道。
“好……”王贤点点头,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杨将军,送我过去吧。”
杨荣咽了口吐沫,垂首道:“卑职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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