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把心放到肚子里,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节骨眼上,金问肯定不是来唠嗑的,王贤只好宽慰众人几句,匆匆出去见他。
“仲德。”金问本来忧色重重,见到王贤强颜欢笑起来:“你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
“让学士挂心了。”王贤恭敬行礼道:“您也别来无恙。”
“眼下的情况你都知道吧?”金问沉声问道,王贤点点头,他接着道:“那咱们就不废话了,我听太孙说,皇上要赏你个锦衣卫千户?”
“是有此事。”王贤又点头:“学士意下如何?”
“仲德,那我就直说了……”金问沉吟一下,沉声道:“我不同意!”
“哦?”王贤一愣。
金问便解释道:“你虽然帮殿下在照看幼军,但别忘了自己还是个生员!要是战乱年代,你投笔从戎我是支持的,但眼下蒙古、安南皆已平定,天下眼看要长久太平了,你再去当兵我就不敢苟同了!”
“学士说得有道理,”王贤点点头,今年春天,张辅平定了安南,现在皇帝亲征又搞定了蒙古,虽然有朱棣这个好战分子在,大明就不可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但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和平和发展才是主旋律,自己这时候当兵,确实没啥意思。
而且军队系统是汉王的地盘,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这也是朱瞻基不想让他当武官的原因。
还有个更深层却不足道的理由——他很清楚,每个王朝进入稳定期后,权力便会由开国权贵向官僚阶层转移。这个趋势在建文朝就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因为靖难之役被中断了,但现在国家进入和平时期,这个趋势又会继续的。永乐皇帝活着时,勋贵武将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些,一旦等到太子登极,那文官集团的好日子就来了,武将们便彻底翻不了身了。
这都是用眼能看到的事情。除非太子被汉王取代,但那样自己无论如何也都在劫难逃了。所以早在过年时,魏老师跟他提起此事,他就想好了,为将来计,还是当文官更稳妥些。
但他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王贤苦笑道:“但皇上金口一开,还有更改的余地么?”
“当然有!”金问却信心十足道:“只要你点头,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学士要怎么做?”王贤可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这个么……”金问本来不想告诉他,但现在王贤在他一伙人眼里,不仅是未来的重要棋子,还是眼下的救命稻草。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以诚相待,道:“你不了解朝廷的运作,皇上的圣意要变成政令,中间要经过许多步骤。比如你这个任命,要先由内阁票拟,然后皇上批红后,传达给礼部,解除你的生员身份,然后转到兵部,给你上军籍,办手续,最后由翰林院写诏书,交给皇上用印,才算完事儿。”说着笑笑道:“这个流程上,快的话,十天半个月,慢的话一年半载都是正常……”
“……”王贤是什么出身?刀笔吏!对这种拖延战术实在太熟了。但这次戏耍的对象,是恐怖的永乐皇帝。这不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么?他咽口吐沫道:“这样干行么?”
“不用担心。”金问笑道:“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你本身是浙江的生员,眼看就要秋闱了,你要赶着回去参加乡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王贤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我可是一天府学都没上过,哪有资格参加秋闱?”
“不用担心。”金问看看门口,有王贤的人把守,才轻声道:“徐提学在离任前,已经把你的学籍办妥了,又给你办了个游学,所以你只要回去参加科考即可。”
科考是每届乡试前,由提学官主持的考试。科考合格的生员才能应本省乡试,亦称科试,这一点王贤还是知道的。“科试应该是三四月间,我已经错过了啊?”
“按例,开考前会有一场补试,国子监生、或者因故未能参加科考的生员,还有地方上有名的处士可以参加,通过了一样获取乡试资格。”金问耐心解答道。
“但……徐提学已经去职了吧?”王贤心虚道。浙江是天下文教之地,放在后世来说,就是超级高考大省,自己中秀才都是走的后门,这一年又光骑马射箭去了,要是没人罩着就能过关,简直是没天理了。
“无妨,新任提学是我的老前辈。”金问淡淡道:“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是写信么?”王贤瞪大眼道。这种事情留下把柄,日后总是个隐患……
“不是。”金问笑骂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蠢么?是去年秋他上任时,我当面拜托他的。”
“那就好……”王贤松了口气,又苦下脸道:“可乡试的主考官不是提学大人啊。”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金问无奈道:“路过京城时,去拜见一下你老师便万事大吉。”
“哦。”王贤心说,为了帮自己中举人,这帮自命清高的文官竟是在集团作案啊!只是通关节这种事情,只要当时没抓现行,过后根本无从查证,其实没有什么后患。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没听说谁出了事儿。还不知这帮家伙捣过多少鬼呢。他面上又是感激又是忐忑道:“会不会太麻烦大伙……”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金问叹口气道:“仲德,我们对你期许很高,不希望你混迹武人行列,只要你能体会我们这份苦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多谢学士错爱。”王贤起身深深施礼道:“只是我才疏学浅,就算你们帮我成了举人,可我还是没法中进士……这条路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太难。”
要是宝音琪琪格在这,肯定冷笑着指出他这个奸诈小人,又要得寸进尺。但金问是厚道人,没往别处想,只寻思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会试的话,要难办许多,但总是有办法的,不过等到考官和监考官员的名单出来,才好做打算。”
“……”王贤默然不语,虽然大家交情不错,但想让老子放弃五品武职,起码要拿个进士换,那老子还亏了四品呢!
金问明白他沉默的意思,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一定让你中进士!”
“学士这都能办到?”王贤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像在强人所难的是别人一样。
“总是有办法的……”金问一脸便秘的痛苦道:“就算主考官大人不是我们这边的,但十八房同考官,还有巡场监考的官员里,总有我们的人。到时候肯定有办法的……”
见再逼他就要恼人了,王贤才点点头道:“那就听学士的吧。”顿一下又道:“对了?”
“还有什么事儿?”金问被这家伙吓到了,心惊胆战道:“莫非你还想选庶吉士、进翰林院?”
“瞧您说的,我可没那么贪心。”王贤笑道:“我只是想问问,到底啥时候乡试?”
“还有二十天浙江乡试,但距离科考只有半个月了。”金问道。
“那怎么来的及?”王贤苦笑道:“两千多里路,我能飞回去么?”
“虽然不能飞,但可以二百里加急。”金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道“我给你弄到了兵部勘合,你辛苦辛苦,今天下午就出发,换马不换人,差不多十天就能赶回去吧。”
天下驿站归兵部管,文武官员因公离京,可以到兵部要求签发勘合,凭着兵部勘合,每到一个驿站,只要缴验勘合,证明身分,就可取得地方的一切供应。而若是勘合上写明‘二百里加急’,驿站必须优先保障,及时为他更换马匹,保证他一天能行二百里。
见人家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再推脱就太不给面子了,王贤双手接过来,深深施礼道:“让学士费心了。”
见他终于答应了,金学士长长松一口气,又犯了文人的酸气道:“仲德,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逼你参加乡试!”
“这是学士的抬爱。”王贤轻声道。
“我金问为官以来,从没有为一己私利做过任何事。”金问正色道:“这次为你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大明的国本!”
“太子殿下……”王贤虽然肚里墨水不多,但也知道国本是太子。
“不错。”金问点点头,叹口气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第三任东宫洗马,我前面两任,连同原先的东宫讲官,你知道他们都在哪里么?”
王贤摇摇头。
“诏狱。”金问一脸沉痛道:“每次皇上要的打压太子,都会拿他身边的属官开刀,这些年来,诏狱里蹲着的东宫属官超过三十人,又有十几个被流放的。现在这些人,能有几个活着的,都未可知。”
王贤听得暗暗咋舌,感情东宫属官是大明最高危的职业啊。
“但前辈们毫不后悔!保护太子,辅佐储君,是我们的职责,虽死而无憾!”金问满脸慷慨道:“我们只担心,自己离开东宫,谁来继续辅佐太子!”说着他热切的望着王贤道:“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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