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官。”王贤微笑着保持拱手的姿势,缠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便露了出来。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的,都不是正常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么?朱六爷微微皱眉片刻,面上却渐渐流露出嘲讽的表情。太孙是深受皇上宠爱不假,可惜年纪太小,说话不顶用啊!
“哼,本官正要找你,听说你是周新的亲信手下,跟我们回镇抚司说清楚吧!”朱六话音未落,就听到轻轻一声咳嗽,被朱四打断了话头。
“不过你是太孙要的人,我们不能不给太孙这个面子,”朱四的意思却截然相反道:“你且先去吧,我们需要问话时,自然你找你。”
“四哥,你!”被当众下不来台,朱六自然憋火,转头望向朱四,却见朱四用目光示意他,看王贤的手腕。
朱六不明就里,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那是一串黑白相间的菩提念珠。方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王贤说话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玩意儿,此刻一看,脑子便空白了一瞬。这、这、这是真的吗?
普天下,他只见一个人用这种黑白菩提念珠,那就是那位黑衣宰相姚广孝。因为这种玩意儿中土根本没有,是郑和下西洋时,从天竺请回来,送给老师姚广孝的。姚广孝对此物爱不释手,但是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戴这串佛珠了……
会不会是这小子偷的?绝对不可能,这天下谁能偷得走姚广孝的东西?那么就是姚广孝赐给他的。这小子能有本事得太孙青眼,现在又跟姚和尚扯上关系,似乎也可以理解……
一念至此,饶是朱六内功大成、早已寒暑不侵,此刻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蝼蚁一样的秀才芝麻官,居然能那老怪物扯上关系?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锦衣卫害怕的人,永乐皇帝肯定是其中之一,但绝不会排在第一,因为还有那个叫姚广孝的老和尚。就连纪纲那种绝世凶人,如果被姚广孝盯住看一会儿,都会汗湿衣襟,他曾经毫不避讳的对属下说过,要是姚和尚想要他的命,他绝对活不过一个月。所以他叮嘱属下,千万别惹到这个老和尚。好在姚广孝现在一心念佛、与世无争,倒也不碍他什么事。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冒这个险,朱六马上认同了朱四的判断,干咳一声道:“既然四哥都说了,这次就先不拘你们了,回去不要到处走动,随时听我传唤!”
“走!”锦衣卫行事干脆,说走就走,把被打掉了鼻子的许千户抬上车,转眼工夫便撤走了。
其他人却不明就里,只以为他们是看在太孙的面子上撤走了。
无论如何,码头上紧张的气氛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悲愤。众人都望向王贤,周勇突然双膝跪下,给他磕头道:“大人,我家臬台时常说,您最是足智多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其余捕快也跟着跪下,纷纷磕头道:“大人救救我们臬台……”
“赶紧起来,我们去兵部报道,然后我去找太孙。你们也看到了,太孙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只要他答应帮忙,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王贤强笑道。
众捕快信以为真,自然乖乖听话,爬起来跟着王贤离开了码头。
锦衣卫撤走时,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混在返回码头的人潮中,悄然驶到王贤他们身边。
此刻目送着他们远去,车上的黑小子自嘲的摸摸鼻子道:“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自个怎么不知道?”
“呵呵……”与他对坐的,竟是内官监太监郑和,他脸上带着宠溺和苦笑道:“可见太孙多虑了,那小子总有办法的。”
“是啊,那小子总有办法。”黑小子收回目光道:“教我白担心一场。”他知道王贤今天抵京,也知道锦衣卫今天要抓周新,担心他们顺手连王贤一起抓了,便软磨硬泡,求郑和陪他走一趟。朱瞻基是郑和看着长大的,两人名为主仆,情同叔侄,这点小事儿自然能帮就帮。便跟皇上告了假,说想去看看太孙,出宫来跟朱瞻基汇合,微服赶到码头,谁知却看了一场好戏。
但他们当时待得远远的,谁都没看见王贤那串佛珠,是以都没想到这个关节,因此愈发觉着此子厉害无比。
“不过看情形,他似乎要跟锦衣卫死磕到底,”赞叹过了,郑和面现忧色道:“就算他聪明绝顶,也是鸡蛋碰石头,殿下要拦着他,拦不住也不能跟他搅合进去。”
“我自是晓得。”朱瞻基笑笑道:“不过我却觉着,这是个火中取栗的好机会,那周新可是大大的清官,这次分明是纪纲那厮为了给手下脱罪,污蔑他啊!”
“殿下万万不可做此念!”郑和沉声道:“周新触到了皇上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所以皇上才会绕过有司,直接下中旨拿他!”郑和虽然与太子太孙相善,但他的身份是皇上的内臣,谨守本分,很多话不便说,言至于此,已经是极大的情分了。
“我晓得了。”朱瞻基点点头,笑道:“咱们回去吧。”
“是。”郑和心中一叹,他是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见他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便知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幺蛾子。但太孙的主意极正,他要是不打算说,你根本问不出来,郑和干脆连问都不问了。
王贤一行人一路打听,来到皇城正门前,此时天刚过午,洪武门大开,门前禁军把守,虽然不禁出入,但除了重臣王公的车轿,寻常官员进出都要严明身份、说明事由的。
王贤这一行人,各个拉着个脸,像奔丧的一样,手里还有兵器,自然引起人家的警惕,王贤赶紧出示了兵部的勘合,言明是向兵部报道的,守门禁军才收起刀枪,但也只允许两个随从跟他过去。
王贤便让众人在城门外等着,自己只带了吴为和帅辉进去,灵霄和闲云都有些担心,怕他进去出意外。王贤笑道:“里头是皇城,朝廷百官的衙门所在,谁敢在里头造次?”其实他的底气,还是来自手上那串大个子送他的佛珠。他已经从周新那里,得知庆寿寺的主持和尚正是威名赫赫的姚广孝。虽然不知这串念珠是不是姚广孝的东西,但王贤还是状若不经意的亮给锦衣卫看,指望着奇迹发生。
没想到奇迹果真发生了,这一串玩意儿,竟然比太孙的名头还好使,王贤便知道,大个子着实送了自己一件厚礼。有了这玩意儿在身上,自己在这伯爵贱如狗,四品满地走的京城里头,终于显得不那么弱不禁风了。
其实人家大个子给他这串念珠,是让他有解不开的难题时,去求姚广孝帮忙的,但王贤却打算拿来扯大旗作虎皮,不知姚广孝得知他打算狐假虎威招摇撞骗后,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那些都是后话,王贤带着吴为和二黑进了皇城,御道东侧第二个衙门便是兵部,这个在浙江时,一提起来就觉得威严无比的大司马府,从外面看起来却有些寻常普通。
二黑小声道:“还没咱们臬司衙门气派呢,更别说藩司衙门……”
“天子脚下,皇帝眼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王贤淡淡道:“别闲扯淡了,去投拜帖。”
“哎。”二黑赶紧上前,在门房里排了好半天队,才把王贤的名刺送上,人家告诉他,出去候着吧,等轮到你们自然会叫进去。
看着前面那么多人,二黑小声问道:“啥时候能轮到我们?”
“这不好说,快则半天,慢则五日。”那在门房值更的兵部官员不耐烦道:“出去候着去,后面还那么多人呢。”
“不是不是,”二黑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拿出另一份拜帖,送到他面前道:“我好像拿错了名刺,这个才是。”
那官员皱着眉头接过来,打开一眼,只见里头竟是一张薄薄的金叶子,一双眼登时金光闪闪,道:“算你们运气好,武选司的蒋郎中正好有空,让你家大人进去吧。”
“多谢多谢。”二黑心说看来天下衙门都一样,想办事儿得先看你有没有‘礼’,礼轻还是礼重。
赶紧出去请王贤进来,王贤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下,到了后面武选清吏司的院子里,拜见了管着大明朝所有武官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的蒋郎中。
蒋郎中年近四十,有些肥胖,面上带着上位者的颐指气使。没办法,虽然他只是个从五品的郎中,却是六部所有郎中里,最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一个。想想吧,全国所有的武将选调升迁功赏,都要过他这关。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就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了。
然而也只是相提并论,大明朝到如今还是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穷文富武的现象更是突出,所以从面子到里子,文选司都没法跟武选司相比。蒋郎中的气势,着实比一般的侍郎还要足,尤其是面对王贤这样的小虾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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