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役,官军损失惨重,二十余人死亡,五十余人重伤……在这年代重伤和死亡基本可以划等号。
军卒们清理战场,收殓死者,救治伤员。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王贤一阵阵作呕,但他却坚持给受伤的捕快清洗伤口、止血包扎,这是他必须做的,因为随队的军医被他留在竹林茅屋中照顾闲云了……灵霄起先还不理解,但王贤一说明白,她不仅马上打起了下手,还把武当山的疗伤圣药全献出来。
不过王贤上辈子当义工时学的那点急救知识,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把伤口缝得乱七八糟,痛得人哇哇大叫……却已经被周勇他们惊为天人了。
“伤口也能用缝得么?”周勇瞪大眼道。
“为什么不可以?”王贤发现自己可以把皮肉当成衣裳疯了,不禁微微自得道。“这样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原来如此,那能缝整齐点不?”周勇咽口吐沫道,王贤缝得那个,实在惨不忍睹。
“整齐了才难看呢,”王贤老脸不红道:“跟只蜈蚣似的……”
“那倒是……”周勇恍然大悟:“大人高明!”众伤号听到了,纷纷表示有道理,方才已经缝好的,还请求拆开重新缝得再乱一点。
“一边玩去,别添乱!”王贤自然不答应。
捕快这边武功高一些,伤号少一点,只有死了两个,伤了八个。饶是如此,等王贤给伤号们缝好、包扎起来,也已经是四更天了,累得他瘫在地上,呼呼大睡。
周勇赶紧将阵亡兄弟的被褥,给他铺盖上……
天亮后,官军那边来信了,唐伯爷果然不要尸首,让王贤他们带去给周臬台处置。
王贤也从官军那里,套来了所需的消息,原来他们是唐伯爷的先头部队,准备为大军勘察地形的,却迎头撞上那八名劲装汉子……一开始就是这八个人,并没有什么和尚、道士、文人之类的。
“这些人的目的是引开我们,只是没想到,官军会来得这么急。”早餐吃的是雪水煮干粮,加了点盐巴,王贤竟也能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道:“看这架势,最初的判断没错,他们没有往东,而是返回浦江县了。”
“我们该怎么做?”周勇等人终于对王贤信服有加了。
“返回。”王贤沉吟良久,方缓缓道:“咱们已经足以跟臬台大人交代了。”
“也是。”见他提出的建议如此没有建设性,周勇几个都有些失望,但他们同样没啥好主意,只好附议。
吃过饭,捕快们制作了担架,抬着十具尸首和八个受伤的同伴,踏上了返程。
王贤和灵霄走在最前面,一路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直到灵霄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问道:“小贤子,我怎么觉着,咱们在做坏事呢?”
“何出此言?”王贤拄着一根木棍,倒不是伤了脚,而是周勇怕他跌跤,给他准备的。
“那些人,不像是坏人。”灵霄郁郁道:“坏人唱不出那种歌来。”
“我最怜君中宵舞、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王贤轻吟着,鼻子又不争气的酸了。多久没有这样的感动?或者从来就有过这样的震撼吧……他那颗看似温暖实则冷漠的心,被那八位壮士的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狠狠击中了!
“他们当然不是坏人……”王贤声音低沉的回答着小妹道:“他们忠贞不二,比这世上所有的达官贵人都高贵。”
“那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们。”灵霄更加难以接受道:“难道我们是坏人么?”
“我们……也不是坏人。”王贤摇摇头,望着远处的苍茫天地,喟叹道:“这世上的事,不是非好即坏的。而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既然卷进来了,就只能对我们自己负责,对我们的家人负责,对我们的职责负责。其余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哦。”灵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声问道:“他们效忠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王贤摇头道:“我也不想知道,希望这次之后,他能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听你意思……”灵霄心若水晶,很多事情都不懂,却能直透人心:“似乎希望那人能逃出去呢。”
“瞎说!”王贤瞪她一眼道:“你想要我老命啊!”却没有否认……他也搞不懂这是种什么心情,明明在很努力想要找到那个人,却又不想真找到他。也许是那八位义士,给他造成的震撼太大了吧。
天黑时分,队伍折回到闲云所处的竹林茅屋,闲云仍然昏迷不醒,但留守的人告诉王贤,周臬台已经发现了新的线索……在竹林往北的方向,他发现了被清理过的脚印,一如在山上发现的那些一样,拨开雪层就会发现,脚踩在草地上留下的痕迹。
留守的人告诉王贤,周臬台已经带人去追踪了,王贤他们当晚便住在竹林里,准备翌日启程去找周臬台。
晚饭前,王贤又一次来到了中央的屋子,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他又有了一点新发现……
翌日一早,队伍再次出发,顺着周臬台留下的标记行进,速度自然很快,终于在隔一日的上午,追上了周新。向周臬台汇报了别后的情形,周新缓缓点头道:“正主就是在这一路。”
“臬台大人有何收获?”王贤问道。
“这几天来,他们用了很多办法,想要甩开我。”周新冷冷道:“但都被我识破了,我们一直紧追不舍,跟着他们在山林里兜圈子。”顿一下道:“现在我们要加快追击的速度,逼他们跳出山林!”
周新一声令下,捕快们丢掉了负累,仅带着随身的武器,轻装上路。王贤不禁暗暗捏一把汗,这要是晚上睡觉可怎么办?
但轻装上路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队伍的行军速度快了一倍,周臬台还不满足,不时催促加快速度,甚至还下令夜行军。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周新竟好像能黑夜视物一样,在前面从容的带路,也不怕把队伍引入歧途。
王贤虽然惊讶,但相信周臬台必有高招,便压下疑问,跟着队伍闷头赶路。五更时分,周新终于下令停止前进,但只给他们吃点干粮的时间,而且命令熄灭火把。
连日奔波下来,灵霄饶是体力惊人,也有些累了,她吃不下干粮,一边揉着酸胀的双腿,一边紧紧盯着前方的山峰,有些讶异道:“好熟悉的山啊。”
“这是仙云峰,你来过么?”周臬台的自信,来自于他对地形的熟悉。以他持重的性格,自然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几个毛头小子身上。同时他自己也暗中勘察过这里的一山一沟,所以才能连夜准确抵达此处。
“原来是这里!”灵霄吃惊道:“我和大哥,还有韦缺缺上去过,还在上面的仙云观吃过饭呢!”
“他们被我们撵得连续几日风餐露宿,那位贵人肯定吃不消,今晚八成会住在这里。”周新淡淡道。“他们没料到我们会连夜急行军,不过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
“所以我们在这儿?”
“等他们下山。”周新眯眼看着仙云峰上,突然低声道:“来了!”
王贤和灵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有火把点点,从山上缓缓而下。
“埋伏!”周新低声下令,捕快们马上丢下干粮,俯身于山道两旁。
在山区就是这样,往往看似很近,实则却是很远,过了顿饭功夫,那些人才走进了埋伏圈。
“不许动!”捕快们从道两旁暴起,将其团团围住,天光微亮,王贤已经可以看清楚,是一群大小牛鼻子……
道士们被吓了一大跳,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浑身打哆嗦,一个老道士颤声道:“大,大王,我们是穷出家人,没有钱……”
“你才是土匪呢!我们是浙江臬司衙门的捕快!”周勇喝道:“别废话,全都趴在地上,谁动就宰了谁!”一句话透了老底,这家伙八成就是土匪出身。
道士们倒是听话,全都乖乖趴在地上,被捕快们绑了个结实。
但他们身后隔了一里的地方,突然传来清脆的树枝折断声,在静谧的夜空里分外清楚。
“坏了,后面还有人!”周勇他们不是没想到这点,但一来限于人手,二来没想到他们前后间隔会这么远。
“追!”周新大声下令,周勇忙带人循声追了过去。
“大人,八成又让他们跑了!”王贤让灵霄仔细看了那群道士,发现都是那日在白云观见过的,并没有要找的那位。
“正常。”周新却不以为意道:“他们又来了一次金蝉脱壳,我们人数太少,没法把整座山都封锁起来。”
“要是唐伯爷的军队赶来就好了。”王贤小声道。
“大军前来的话,不可能摸到山下人家才发现。”周新摇摇头道:“何况我也没指望这次能捉到他,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他撵出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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