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要冲动。”朱瞻基正要迈步出班,王贤突然幽幽说道。
“……”朱瞻基闻言站定脚步,目不斜视的冷声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当时没有冲动。现在好容易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现在必须要放手一搏!”
王贤却叹了口气,道:“就怕放手一搏也没有用……”说着他向朱瞻基摊开了掌心。
朱瞻基定睛一看,登时魂飞魄散,只见王贤的掌心中,是一枚精致的金色令牌,那正是他交给薛桓,让他联络号令宫中侍卫的!这令牌却落到王贤手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殿下没发现,今日早朝上的侍卫都是生面孔吗?”王贤轻声说道。
朱瞻基上朝时一直心思纷乱,并未在意这点,一经王贤提起,才猛然警醒,赶紧放眼四望,果然发现奉天门前,早朝之上矗立的那些侍卫,全都是从未见过的面孔!正常来讲,这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御前侍卫大都出自东宫,朱瞻基虽不说全都能叫上名来,但至少可以认得七七八八,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张面孔都认不出来。
联系到王贤突然出现在宫中,和皇帝一起上朝,真相就昭然若揭了——自己安排的后手被王贤识破并提前破坏,这朝会上所有的侍卫,全都换成了王贤的人!
再一想,王贤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完成对侍卫的清洗,显然绝不可能是刚刚回京!他一定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像幽灵一样藏在暗处,窥探着他们的布局,蚕食着他们的胜利!
这样阴险的家伙,怎么能可能只在宫中展开反制,对皇城中的一切视若无睹呢?
想到这儿,朱瞻基面色苍白的看着王贤,情不自禁的颤声问道:“你知道宫门外发生了什么?”
“你猜呢?”王贤却万分可恶的笑眯眯道:“反正我猜是什么都没发生!”
朱瞻基的额头,现出豆大的汗水……
见太孙殿下迟迟不肯出列,勋贵们的情绪开始从亢奋转向焦躁,嗡嗡之声四起。惹得当值御史不得不出声阻止道:“肃静!”
“殿下,还犹豫什么?”另一侧的英国公,忍不住低声喝道。
“殿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王贤那魔性的声音,也如跗骨之蛆般紧紧相随。“有句话怎们说的来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朱瞻基本来被英国公鼓动要迈出去的脚步,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了。此时此刻,他心中矛盾无比,两个念头在拼死搏斗,一时如何分得出胜负?
一个念头是,亮出遗诏,拼他个你死我活!另一个念头是,不要冲动,至少面前局面还可收拾。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亮出遗诏,至少能占据大义的名分,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但现在,皇帝和王贤极有可能已经挫败了英国公的军事安排,真把他们逼急了,先倒霉的一定是自己和众勋贵。毕竟,一切较量到最后都要看军事层面的胜负!
尽管皇帝不大可能赐死自己,但废为庶人,圈禁终身是跑不了的。
一旦落到身陷囹圄的地步,非但皇位不用再指望,连生死都要捏在别人手中,这下场是太孙殿下不敢承受的。
就算遗诏大白天下,皇帝迫于压力将王贤赐死,跟他这个阶下囚又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为朱瞻埈那个蠢货做了嫁衣罢了。
可要是真这么缩回头去,固然能保得自己一时苟安,勋贵们却一定会被秋后算账,等到勋贵们手中的兵权被尽数剥夺,恐怕就是父皇立朱瞻埈为太子的日子,至于自己这个前任的太孙殿下,恐怕早就被世人遗忘了……
痛快速死与窝囊缓死,你让太孙殿下作何选择?!
文武群臣大气不喘的盯着朱瞻基,却迟迟不见他动作,险些把大臣们给憋死。
就连一直沉默的洪熙皇帝,似乎也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朱瞻基,到底有没有遗诏?!”
大臣们再次齐刷刷将目光从皇帝转到朱瞻基身上,这下他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吧?!
“殿下,不要退缩,大声回答皇上,把遗诏拿出来!”张辅试图打消朱瞻基的怯懦。英国公押上了自己和众勋贵的一切,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别听他的,你现在还是清白之身,迈出这一步,可就罪孽深重了。”王贤淡淡说道:“殿下,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都闭嘴!”朱瞻基被这一左一右两个家伙聒噪的头晕脑胀,忍不住低声咆哮起来。
“你说什么?!”朱高炽勃然变色,怒斥道:“你敢让朕闭嘴?!”
“父皇误会了,儿臣岂敢对父皇口出不敬之言?儿臣说的是身边的人……”朱瞻基赶忙解释起来。
“哼!”朱高炽这才面色稍霁,冷声问道:“你还没回答朕,到底有没有遗诏?”
“回禀父皇……”所有人注视之下,朱瞻基喉结抖动,面色灰败到了极点,仿佛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只听他缓缓的颤声道:“儿臣,从未听说有遗诏的存在……”
“什么?!”勋贵们闻言,一下子炸开了锅,满脸的震惊和愤怒,就像遭到了最无耻的背叛,忍不住纷纷嚷嚷起来:“殿下!你胡说什么?!不能当缩头乌龟啊!”
“肃静!肃静!”当值御史忙高声呼喝起来,这时候,张辅也冷静下来,知道木已成舟,赶忙示意众勋贵不要聒噪,朝堂上才安静下来。
朱瞻基始终紧紧闭着眼,抿着嘴,看上去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那为什么会有传言说先帝曾有遗诏给你?”皇帝这才继续质问道。
“根本没有遗诏,”朱瞻基缓缓摇头道。
“这么说,就是定国公他们在传谣了?”朱高炽逼问道。
“……”朱瞻基艰难的,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说话!你哑巴了吗?!”朱高炽拍案怒喝道。
“是,是谣传……”朱瞻基轻声道。
“朕问是不是传谣?!”朱高炽逼视着朱瞻基,这样凶恶的形象,在朱瞻基的印象里十分陌生,竟让他有些怕了。
“是传谣……”朱瞻基有气无力的回答。
“他们为什么传谣?是对朕心怀不满,还是被人暗中操纵?!”洪熙皇帝字字诛心的问道。
“陛下!”徐景昌也吓坏了,赶忙大声分辩道:“微臣只是听到谣传,想请太孙殿下澄清!以正视听,以安社稷而已!绝不是对皇上不满!”
“放屁!”朱高炽面色铁青的咆哮道:“你多大人了,做事不过脑子吗?就算听到谣言,心有疑惑,难道不该先私下奏明朕吗?置朕父子于如此尴尬境地,你真是罪该万死!”
“罪臣有错,请皇上责罚!”徐景昌肠子都悔青了,他跳出来给朱瞻基当马前卒,太孙殿下却当起了缩头乌龟,把他坑的怎一个惨字了得?听到皇帝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徐景昌赶忙磕头认错,实指望还能全身而退。
“朕当然要重重罚你!你这个挑拨朕父子和睦的狗东西,包藏祸心,企图颠覆朕的社稷!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朱高炽一番疾言厉色,骂得徐景昌魂飞魄散,皇帝这是要把他满门抄斩的节奏呀!
众勋贵也吓坏了,赶紧硬着头皮出班相救,苦劝皇帝‘念在定国公一片忠心,就饶他一次吧!’‘定国公的父亲可是死社稷的大功臣啊!又是皇上的亲舅,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就饶他这一次吧!’
朱高炽见都到了这种地步,这帮勋贵竟还跟没事人一样,有心情替别人说好话,洪熙皇帝就气炸了肺!这帮勋贵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真以为大明朝的律法治不了他们?朕的狗头铡杀不得他们?!
“朕还没跟你们算账呢!”洪熙皇帝重重拍案,咆哮起来道:“你们干的好事,足够朕杀你们八遍的!还有心情替别人操心?担心你们自己吧!”
奉天门门洞本来就有扩音的作用,皇帝愤怒之下,又不自觉用了内力,声音竟如滚雷一般,震得文武官员们耳膜嗡嗡作响!
大内侍卫也齐刷刷往地上重重一杵手中的金瓜、长戟,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轰轰声。
众勋贵气焰登时为之一窒,一时没人再敢往枪口上撞。
“来人呐!”朱高炽一指徐景昌,厉声道:“把这厮给朕捉起来,仔细查问,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阴谋!有没有同党!”
“是!”大汉将军高声应和,上前架住徐景昌,倒着拖了出去!
“皇上饶命啊!臣冤枉啊!”徐景昌这才知道怕,撕心裂肺的求饶起来。
“退朝!”朱高炽却不愿再听一个字,决绝的起身,拂袖而去!
王贤则快步上前,扶住了皇帝。临走前,他丢给朱瞻基一句话:“殿下将来,一定会庆幸,这是您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了。”
朱瞻基想反唇相讥,却满嘴苦涩,喉中仿佛被塞满了柴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离开后,臣子们从地上起身,勋贵们怒气冲冲的盯着朱瞻基,质问道:“殿下,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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