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位大叔,”帅辉吓一跳道:“你怎么能大清早出来吓人呢!”
那胖子登时一脸尴尬,他身边的随从登时怒喝道:“放肆,竟敢这样对我们运同大人说话!”这真是经典的官职别称,可惜在这年代,除了王贤没人能体会它的精髓。
“住口。”胖子却不许随从发飙,转而笑眯眯对帅辉道:“请问这位小兄弟,这里可是富阳王司户的贵邸?”
“是啊。”帅辉这才发现,人家身后跟着一大串人呢,缩缩脖子道:“请问你是?”
“劳烦通传一下,”胖子亲自地上名刺,客气道:“就说盐司衙门杨同知冒昧来访,还请王司户不吝赐见。”
“杨,杨同知……”帅辉一下瞪大眼道:“您您是杨同知?”
“正是区区。”胖子笑容可掬道:“小兄弟你家司户在家么?”
“在,在。”帅辉赶紧让开门道:“您里面请。”
两人忙不迭把杨同知让到堂屋里,一个泡茶,一个赶紧去请王贤。
“什么,”王贤正斜躺在床上听曲,闻言一下弹到地上,难以置信道:“杨胖子来了?”
“是啊。”二黑点头道:“而且态度还很恭敬呢。”
“我靠?”王贤挠挠头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大人下得这一注,又大赚了呗。”二黑憨笑道。
“唔。”王贤想想也没别的可能,赶紧穿戴整齐,出去与那杨同知相见。
来到堂上,王贤一见果然是杨同知,赶忙大礼参拜道:“大人屈尊前来,折杀小人……”
对方是四品高官,王贤见了自然是要跪的,但还没等他屈膝,那杨同知就跨步上前,一把将他托住,笑容可掬道:“愚兄没穿官服,贤弟不必拘礼。”
“这……”贤弟?王贤这个汗啊:“小人惶恐……”
“哎,别这么说。我一看王兄弟就分外亲切,想和王兄弟结为异姓兄弟。”杨同知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道:“不知道老哥哥我有没有这份福气?”
“呃……”王贤登时瞠目结舌,这杨同知比他爹的年纪还大哩。他能在富阳县游刃有余,但在杨同知这种厚颜无耻的老江湖面前,还是稍显稚嫩了。
“怎么?”杨同知一脸伤心道:“难道王兄弟瞧不上我这个死胖子?”
“岂敢岂敢?”王贤无可奈何,只好对巴望着自己的杨同知道:“老哥……”
“唉,好兄弟!”杨同知笑得满脸横肉直颤,立马呵斥左右道:“愣着干啥!我要跟王兄弟拜把子!”
杨同知竟然自带了香案、雄鸡、烈酒、黄纸、线香……看着他的随从转眼摆设好台案,然后悄无声的退下。帅辉和二黑咽了咽吐沫,意识到自己和一流跟班的差距。
杨同知便拉着王贤在香案前跪好,然后斩鸡头、烧黄纸,换庚帖,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帅辉听了,小声对二黑道:“那咱们大人岂不很亏?”
“亏大了。”二黑难得赞同帅辉一次。
结拜完毕,杨同知紧紧拉着王贤的手,满含感情道:“贤弟……”
“老哥……”王贤也是泪眼朦胧。这会儿工夫,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生活被强奸,如果不能反抗,还是尽量享受吧。甭管死胖子安得什么心,自己还是尽量捞好处吧!
随从们撤下香案,又搬了个大大的圆桌面进来,摆在林家的方桌上。这才提进来八个大食盒,打开盒盖,将一道道菜肴摆在桌上。先是压桌菜,干果八碟、香药八盏、雕花蜜煎八件、脯腊八盘,才四色的压桌菜,已经将大圆桌满满牙牙的摆满了。
这边上菜,那边杨同知亲切道:“兄弟,既已是通家之好,不妨请令泰水、内兄、弟妹出来相见。”
“岳母有恙,不良于行,”王贤抱歉道:“还请老哥海涵。”
“哎呀,是当哥哥的不对了。”杨同知立即吩咐,请苏州城最好的大夫前来为老夫人诊治。
王贤叫林家兄妹出来见礼,因为仍在守制,所以不能宴饮,兄妹俩请客人随意,便回避了。
“唉……”杨同知颇为尴尬道:“都怨我,来得太仓促,结果闹了大笑话。”说着一挥手道:“撤了!”
随从们便在王贤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一桌价值十两银子的席面,全都收拾下去,倒在门外的河里……
“走,哥哥领你家去吃。”杨同知不容分说,拉着王贤出门上了大轿。这顶八人抬的轿子极为宽敞,两人对坐一点不挤,内里装饰更是极尽奢华……和田地毯铺地,如霞云锦挂壁,紫檀木的安乐椅上,垫着厚厚的八福缎面坐垫。椅旁还有茶几、香炉、点心匣,真他妈会享受……
杨同知打开个精致的点心匣子,里面摆着八样精美的糕点,热情相让道:“吃马蹄糕还是桂花糕?我是爱吃云片糕的,你也尝尝吧。”
王贤不好推辞,只好接过片一尝,能甜死个人。
见他皱眉,杨同知笑道:“吃不惯苏式糕点吧?回头给你备点杭州风味的。”
“杭州小吃也够甜的。”王贤苦笑道。
“甜有什么不好,我就爱吃甜。”杨同知说话间,已经三五样点心下了肚。
王贤微笑看着杨同知进食,心说,怪不得这么胖,但面上一声不吭。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对方是老虎,自己就是黔之驴,藏拙保持神秘感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见他还真能沉得住气,杨同知不禁暗暗吃惊,吃下最后一片桂花糕,意犹未尽的吮下手指道:“兄弟,不是我说你,既然认识那种大人物,昨天何必要跟许知县过来呢?弄得哥哥好生没法做人。”
“呃……”王贤心说,看来是黑小子找过他了,而且真管用。便有意含糊道:“为这点小事儿,轻易不愿麻烦人家。”
“也是。”杨同知点点头道:“这对那位公公来说,确实是小事儿。”
‘公公……’王贤当时就惊呆了,公公不是太监的意思么?难道那黑小子是太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杨同知又问道。他实在无法理解,堂堂大内总管怎么会和个县城小吏搭上关系,还替他出头呢?
“也算机缘巧合吧。”王贤笑道:“就像我和老哥,昨天之前也不认识,现在还不成了兄弟?”
“呵呵……”杨同知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确实。”心里却郁闷道,这能一样么?要不是因为那位替你出面,我会理会你个小瘪三?
不过杨同知也明白了,王贤年纪虽轻,却是只难缠的小狐狸……
杨同知没有回衙,而是带着王贤到了他位于三元坊的别业中。
这处别业原先是北宋大文人苏舜钦修治的‘沧浪亭’,后来成了南宋韩世忠的国公府,几经辗转落在杨同知手中,可谓明珠暗投。
杨同知便在绿水环绕的沧浪亭中请王贤吃酒,亭子对面隔着荷花池的,是个有檐的乐台,上面有舞姬在表演‘天女散花’。乐声悠悠中,舞姬们长袖飘飘,莲步轻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隔水相望,把酒观赏,王母娘娘的瑶池会也不过如此吧。
见王贤看得出神,杨同知有些暗暗得意,他虽然只是从四品,却占着天下排前十的肥缺,又有汉王殿下做靠山,所以才能过上这种宝马轻裘,美酒美姬的神仙日子。
不夸张的说,这世上他怕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就连在杭州的转运使大人,他都不放眼里……所以才会没怎么犹豫,就答应同族堂弟,帮他们把富阳的粮船扣下两个月。当然他之所以答应,除了同宗的情分,还因为五千两银子的好处……可是万万想不到,对方的帮手竟在那一手之列!
回想着昨天夜里会面的场景,那位公公虽然一直和颜悦色,但人的名、树的影,还是吓得杨同知汗如浆下。再想到对方是当今天子最信任的近臣,要是给汉王惹出什么麻烦,殿下能把他这一身肥肉片下来涮着吃了!
送走了那位公公,杨同知是一宿没合眼,好容易才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既然秘密来见自己,肯定是不想声张,只要自己补救得当,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那该怎么补救呢?那姓王的小吏自然是关键。杨同知虽然是文官,但是行伍出身,解决问题的思路,仍是军中的那套,拜把子!拜了把子,大家就是兄弟,那些事儿还叫事儿么?然后酒杯一碰,万事大吉!
秉着这样的思想,他大清早便爬起来进行危机处理,让人打听清楚王贤的住处,巴巴赶过去和他结拜,然后又把他拉回家来吃酒耍乐……
酒过三巡,杨同知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终于进正题道:“这次的事情,大水冲了龙王庙,纯属误会。”说着对随从吩咐道:“去知会一声苏州府衙,让他们放人吧。”
“那粮船呢?”王贤问道。
“随时可以开走。”杨同知笑道:“兄弟你再让人看看损耗,少了多少哥哥十倍赔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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