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六八章

晋|江独发/六八章

自那夜后, 丹卿再没碰过酒水。

他带着啁啁,游走在这片锦绣山河,努力过好每一天。

冬去春来, 枝头缀满绿芽,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丹卿写了封家书,托近期到长安的商队,帮忙送至楚府。

前些日子,新皇登基, 民间十分热闹。

段璧到底还是得偿所愿了。

楚铮离开时, 曾对丹卿说,现在所有的选择权, 都在你自己手上,万事朝前看, 一切都会好的。

丹卿不知段冽与段璧, 是否达成过什么约定。总之, 段璧再没找过他麻烦。

无论如何,丹卿都希望白帝姬雪年,能顺利渡过这场凡间的劫难。

春季,是各种病情的高发期。

丹卿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忙碌。

就在丹卿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啁啁也病了,是肺部内脏出了问题。

丹卿大受打击,他开始整日整夜地闭门不出,疯狂寻找治疗啁啁的方法。

可啁啁还是一天比一天衰弱,它极少进食,饮水也少。

大多数时间,它都静静蜷缩在丹卿怀里, 难受时,它会不停抽搐喘气,像是无法顺畅呼吸。

丹卿经常彻夜失眠。

他抱着啁啁,呆呆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而麻木。

丹卿知道,啁啁的生命已然走至尽头。

他终于没办法自欺欺人,就算排斥抗拒,丹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那个寒冷的冬天,丹卿曾这样送走段冽,如今,他又要再次送走啁啁么?

丹卿没有哭,他轻柔地抚摸着啁啁,笑着说:“你总是乖巧,因为段冽不在,所以你便要去寻他吗?你怕他孤单,所以着急去陪他吗?”

丹卿想说,那我呢?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多陪陪他?

其实,他真的真的,很需要他们。

夜深,万物皆沦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

丹卿睡不着,他如昨夜般,搂着啁啁,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郎中!楚郎中!”忽然,丹卿临时租住的小院子,被人拍得砰砰作响,“楚郎中,你在吗?求你开开门,楚郎中!”

漆黑卧房,没有点灯。丹卿静默地坐在窗下,怀里睡着气息微弱的啁啁。

院外,男人哭喊道:“楚郎中,我家囡囡生病了,她肚子痛得厉害,冷汗直冒,还不停呕吐。村里的胡大夫出了远门。楚郎中,楚郎中,求你帮忙,救救我女儿,求你了……”

耳畔嘈杂声声,丹卿眼珠迟缓地动了动,他像是听清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忽地扯扯唇,丹卿勾出一丝凉薄的笑。

他们都在求他救人,这些日子,丹卿确实很努力,也非常尽力。

可段冽死的时候,有谁能帮他救救他的段冽?

现在,啁啁也要死了。

又有谁能帮他救救啁啁?

他医治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他深爱的、他珍重的,一个个,终究接连离他远去。

这世间,到底有谁能大发慈悲,来帮帮可怜无助的他?

丹卿眼眶猩红,心底仿佛积累了无数恨意。

他不知该恨谁。

他只是悲哀又疲惫。

他累了。

就这样吧,让一切都毁灭吧。

院外,中年汉子执着地用力拍打木门,他哽咽着用力喊:“求求你,楚郎中,我知道你在家,对不起,我也不想深夜打扰你,可是囡囡真的病得很严重,楚郎中,我可以给你银子,我,呜呜……”

中年汉子抹了抹眼泪,绝望地想,或许,楚郎中并不在家。

他与楚郎中没什么交情,但村里的人,无论老少,都很喜欢楚郎中。

他们说,楚郎中是个好人,不仅医术高明,诊金收得也不多,他是这天底下为数不多的大善人。

仰头望向漆黑的夜,中年汉子重新振作精神,不,他还不能放弃。

现在,他只能去更远的地方找大夫,只求老天保佑,让囡囡多撑一段时间。

中年汉子正要拔足狂奔,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

简陋门框旁,青衣男子面色苍白,看起来消瘦又颓废。

中年汉子毫无所觉,他兴奋地抓住丹卿手,又哭又笑道:“楚郎中你在啊!真好。”

丹卿点点头,没有耽误时间,直接随中年汉子往他家疾行。

今夜月光很浅。

丹卿步履匆匆,将要走远,丹卿像是预料到什么,猛地回眸望向院子,心底仿佛空了大大一块。

中年汉子口中的囡囡,果然病得不轻。丹卿到时,她已经痛得意识模糊。

囡囡娘亲正在照顾她,哭得眼眶红肿。

丹卿上前,把脉并询问,最后诊断出,是食物中毒引起的腹部绞痛。

查清源头,丹卿为小姑娘做了紧急救治,然后留下药方药材,转身离开。

丹卿走得很快,到最后,他几乎飞奔在乡野小径。

一路跑回院落,但时间还是来不及。

床榻上,蜷缩在被褥里的小鹰雕,身体仍留有余温,却再没有任何的心跳声。

它死了。

丹卿怔怔望着毫无声息的啁啁,忽地轻笑出声。

颤抖着把啁啁捧入怀里,丹卿用脸颊蹭了蹭它柔软的羽毛。

它真的去找段冽了。

丹卿眸光逐渐失去焦距,缄默许久,他轻声说:“那你可要快些飞,否则,就追不上他了。”

丹卿眼眶干涸,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啁啁,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此时此刻,在丹卿看不见的身侧,十二三岁的少年望着他,似乎想抱抱他,宽慰他。

然而少年的手,只是虚影,两相碰触的瞬间,他的手陡然穿过丹卿的身体。

夜风似乎停了两息。

一抹月白身影,随之出现在狭小简舍。

少年有所察觉,侧眸望去。

窗下,容陵负手而立,他周身气质,比月色都更皎洁。

少年有些讶异,连忙抱拳向容陵行礼。

容陵面容沉静,他望着少年,淡声道:“你该走了。”

少年闻言,不由轻蹙眉头。他如今只是逗留在凡间的残魂,得速速升天,否则会对神魂产生不好的影响。可是……

少年看了眼哀伤的丹卿,心有不忍。

这个凡人,真的好苦的。

他不知道,他深爱的伴侣,只是下凡渡劫的神明。

他亦不知,他怀里搂抱的小鹰雕,也不会真正面临死亡。

他们短暂的生命,只是设置好的劫难。

可这个凡人,却不得一次又一次,面对真正的生死离别。

往后余生,他究竟该怎么活?

倘若不是命格限制,少年都想留在凡间,陪他度过这一生。

“他来自青丘狐族。”容陵蓦地开口道。

少年眼睛一亮,似有些不可置信:“他也是来渡劫的?”

得知真相,少年再无担忧,他小心翼翼望向容陵,似在判断他的态度。

在人间凡尘,他与“楚之钦”,是两情相悦互相爱慕的道侣,以后呢?

看着芝兰玉树的月白男子,少年莫名有些失望。

眼前这个端方优雅的容陵神君,与从前的容陵神君,仅有些微的异样。

他好像比从前,更加的冷漠。

果然,渡劫只是渡劫而已么?

少年最后望了眼丹卿,眨眼消失在凡间。

也罢,既然大家都是仙,那渡劫的意义,想必都是一样的。

卧房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容陵望向丹卿,不知不觉,便静静看了许久。

他呆坐在床榻,鸦羽般乌黑的两排睫毛,久久都没有颤动。

不知为何,容陵忽然就想起,下凡渡劫前,他与他的数次相遇。

那是一只看起来有些傻,也有些懵懂的雪狐狸。他身上,有种难以捉摸的游离孤僻感,与九重天格格不入。

此时再忆起昔日种种,竟有些说不出的荒诞感。

容陵揉了揉眉心,忽地扯唇轻笑,像是在嘲笑什么。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怎会演变成这般束手无策的局面?

在这天地安静的小小一隅,没有任何眼泪,没有一丝啜泣声。

容陵却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无数悲伤。

周围空气,仿佛都是那人一片片破碎的真心。

容陵忽然有些无措。

比起声嘶力竭的哭喊,这样的沉默,反而更让他难以忽视。

于容陵而言,渡劫从都不是什么虚妄。

只是它存在的价值与重量,对每个神仙来说,都不一样。

在仙人漫长的岁月里,记忆与经历,如同浩瀚苍穹里的尘埃。

没有什么是永恒,没有什么会亘古不变。

看着始终未动的丹卿,容陵转身望向窗外孤月。

他的命格大限,即将到来。

他如今虽保留着做神仙的记忆,但到底是凡人之躯,或许等他做回真正的宴丹卿,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容陵弯了弯唇角。

竟也生出些久违的紧张。

答案,究竟会是什么呢?

春寒料峭的夜晚,丹卿独自枯坐整整一夜。翌日,他找了块山清水秀的福地,把啁啁埋在广阔林间,然后启程。

这次,他是真正的一个人独行了。

艳阳高照,丹卿从胸口取出小瓷瓶,灿烂阳光下,瓷瓶折射出璀璨光芒。

丹卿笑了笑,眉眼弯弯,他把瓷瓶捂在心口,温柔地说:“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在陪着我。”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永不会孤寂。

初夏来临时,丹卿正在一个小村庄落脚。

算算时间,距离云崇仙人所说的“楚之钦”大限,已经不远。

丹卿情绪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是他不会真正的死亡。

事实上,丹卿还想继续活着。

哪怕段冽已经消失,哪怕啁啁也不在,丹卿仍愿意活在人间。

因为这里有段冽曾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丹卿活在凡尘一日,好像就能拥抱到段冽,他不止活在他的记忆里。

那个冷冰冰的九重天,只有丹卿,没有段冽。或许,也不会再有一心一意思慕着、想念着段冽的“楚之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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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错把神君当成渡劫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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