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第十章
丹卿哭笑不得。
三皇子段冽的威力,果真是他小觑了。
单单提及,居然就把楚翘吓成这样!
丹卿好笑道:“碧云间那日,你不知是肃王救了我?”
“他才不会救您呢!”楚翘撇撇嘴,翻了个不屑白眼,“全京城谁不知三皇子嗜杀成性!他不砍人脑袋就算了,怎么可能救人?碧云间竹林里,他是为捉细作,才阴差阳错救了少爷。若没那细作,他……”
说着,楚翘嘴角泛起冷笑。
他脸蛋生得圆润亲和,此时作出这幅表情,略显违和。
丹卿正要说话。
楚翘莫名打了个寒噤,他缩着脖颈,快步走到窗边,惊恐警戒地往四处逡巡。
足足望了两遍,这才拍着胸口回到丹卿身旁。
丹卿莫名其妙。
楚翘用手挡住嘴,凑到丹卿耳旁,压低嗓音道:“少爷你不知道,阎王那只鹰,邪气得很,能听懂人话哩!这肃王怕人说他坏话,时常把鹰派出去,让它替他监督窃听。”
丹卿:……
“你方才说了他那么多坏话,赶明儿,段冽是不是就得来杀你啦?”
楚翘轻哼,一脸自得道:“我就是个小童,他肯定得紧着朝廷官员监督啊,哪儿轮得到我?再说了,我刚刚仔细察看了,四处都没看到鹰,就看见枝上停着几只麻雀呐!”
丹卿扶额。
真真是无言以对了。
看着满脸嘚瑟的楚翘,丹卿有意逗弄道:“你都说那鹰邪门了,如果它统一了禽鸟界怎么办?窗外那些麻雀,指不定就是它麾下的鸟兵鸟将。”
楚翘瞠目结舌,似是觉得丹卿言之有理。顿时心生绝望,面色煞白。
丹卿又好气又好笑:“逗你玩儿呢!”
楚翘却没缓和多少,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双眸直愣愣的,口吻很是悲戚:“少爷,呜。我把这些年的月例都、都藏在床底下鞋子里,就靛青色那双。呜呜,少爷,我若有个好歹,你、你帮我把它交给我娘好不好?呜呜呜!”
丹卿:……
多大点儿事,怎么就开始掉眼泪豆子了?
丹卿后悔不跌。
拉着眼圈红红的楚翘坐下,丹卿好一阵宽慰,才把人安抚好。
经过这事儿,丹卿算是明白。
在民众口中,段冽已经彻底被妖魔化。
旁的且不说,就单单把鹰派出去监督的这种传闻,也委实过于荒谬了些。
晚上,厨房炖了猪蹄参汤,丹卿品着甚好。
他心念微动,当即借花献佛,端了一大盅给楚铮送去。
书房里,楚铮正在誊写着什么书卷。
瞥见“楚之钦”进来,他动都没动,只从眼缝里漏出点儿余光,知子莫若父般道:“怎么,憋坏了,想出门了?”
丹卿讪讪,他别扭地唤了声“爹”,然后把汤放到桌上,斟酌语句道:“爹,我想亲自去趟肃王王府,向三皇子道声谢,毕竟他对我有一箭之恩。”
丹卿不提此事倒好,既然提及……
楚铮当即把毛笔搁下,他绷着张臭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
丹卿暗道不好:“莫非您也认为,三皇子救我实属巧合?”
楚铮阴恻恻冷笑:“呵,你老子倒不想这么觉得啊!”
丹卿眉梢微扬,听出楚铮还有后话。
楚铮忽然笑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起身,很有闲情雅致地走到窗前,对月微笑道:“前几天,我备着厚礼,亲自前往肃王府邸,准备拜谢三殿下对你的一箭之恩。结果你猜怎么着?”
对上楚铮含笑的眼神,丹卿后退两步,差点绊到凳子。
此时此刻,楚铮表情可太恐怖了。
冷白月光照在他“如沐春风”的脸上,像是蓄势舞爪的恶魔。
丹卿不想听了。
摆明着不是什么好场面。
正要开溜,楚铮状似风平浪静的话,已在丹卿耳畔响起。
“我被赶出来了,连着备的礼。”
“高高在上的三皇子,可是面儿都没露呢!”
“他就派了个趾高气昂的刁奴,站在门口,扯着尖锐嗓子冲我喊,我们殿下说了,无功不受禄,某些人也该掂量掂量身份,少自作多情!殿下还说,咱们王府门槛,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低了?怎么阿猫阿狗都能踏进来了?还不快快给叉出去!然后把地给仔细擦擦!最少不低于两遍!”
楚铮笑容依旧,只是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瘆人。
后面情形,楚铮没继续往下说,因为那多少有些伤他自尊,还有在孩子面前的威严。
当时王府门口,不止百姓围观,还有偶然路过的官员。
楚铮羞得脸红脖子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至于后来如何被同僚调侃揶揄之类的,自是不必再多说。
简言之。
楚铮送上门被段冽狠狠羞辱了。
这要换个性子烈想不开的官员。
指不定晚上回来,就挂床单吊了脖子。
楚铮虽未抹脖子,心里头却窝了天般大的火。
丹卿不知该作何表情。
段冽此番操作,伤害性极高,侮辱性也极强。
摸了摸鼻尖,丹卿尴尬道:“三皇子他,他怎么这样啊?”
这般激怒楚铮,身为楚铮的儿子“楚之钦”,他接下来该怎么渡劫嘛!
丹卿眼前一黑,仿佛已然预见他不容乐观的未来。
“阿钦啊!”楚铮“温柔”地望着他,和颜悦色道,“秋天到了,气温该凉了,接下来一两月,你就乖乖待在知秋院,继续忙你的花花草草,哪儿都别去,好不好啊?”
“……”
丹卿好郁闷。
他刚准备拜别咸鱼的日子,结果现实不允许。
现实觉得,他还可以再咸鱼下去。
可惜丹卿心态崩了。
他成了条焦躁的咸鱼。
就连午夜梦回,丹卿都会突然被“渡劫”愁醒。
段冽如此不好相处,他如何在保命的前提下,对段冽散发爱意,且至死不渝?
目前他就连接近段冽,似乎都遥不可及。
更别提替他挡刀,为他心碎奉献,为他失去尊严一路跪舔……
夕阳西下,丹卿在知秋院踱来踱去。
不时便要长叹两声。
楚翘拿着扫帚,疯狂清扫雨后落叶。
生怕又被少爷逮住,问他关于“阎王”三皇子的事。
那可是索命阎王啊!我等凡人,难道不该避之唯恐不及吗?
呜呜呜,他家少爷最近是怎么了!
放着温润儒雅的二皇子不顾,怎的突然变心,对那尊阎王产生兴趣了?
好恐怖呀!
楚翘瑟缩了下,眼神颤抖。
莫不是,那一箭有猫腻,毕竟那可是阎王之箭……
丹卿并不知楚翘又脑补过多。
事实上,该向楚翘打探的,丹卿都问了。
剩余的,估摸着他也不甚清楚。
把楚翘所说的零碎语句拼凑起来,丹卿对大威朝,对三皇子段冽等人,总算拥有初步了解。
大威朝当今皇帝段询,在皇子中行五。
那届夺嫡之战十分惨烈。
本不具备优势的段询为拉拢势力,费尽千般心机,终于夺得外姓王韩路信任,迎娶其女韩香瑜为侧妃。
凑巧的是,迎娶侧妃之前,正妃王氏竟意外中毒,且于侧妃进门当晚,香消玉殒。
身后只留下懵懂无知的两岁幼子,即端王段璧。
扶为正妃的韩香瑜很快诞下一子。
便是众人口中的“阎王”段冽。
含着金汤匙出身的段冽,理应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可惜,帝王无情,段询更是阴毒冷血。
康正六年,韩王遇刺而亡。
同年,百官上书,细数韩党罪状。
侵占良田、欺男霸女、以权谋私、收受贿赂……
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韩香瑜被赐白绫那年,段冽六岁。
他得了很严重的传染病,全身长满脓包。
宫里没有丫鬟太监愿意侍奉他。
金尊玉贵的小皇子,在失去母族荣耀、在受尽父皇冷眼后,是那么的龌龊卑贱,他甚至还不如一条流浪的狗。
一道无情圣旨,将病重的小段冽,送往遥远的苦寒封地。
随同的侍卫宫女们,个个抱头痛哭。
他们不是在悲悯小皇子的命运,他们只是在哭诉他们的不幸。
这病可是会传染的啊……
他们烧香拜佛,日夜跪拜,只盼着这命不好的三皇子早点咽气。
那是个春天。
护城河上开满迎春,翠绿藤蔓绿油油的,中间缀着无数小黄花。
特别的美,特别的耀眼。
就像一颗颗小太阳。
可是,小段冽已经好久没见过太阳。
车马凄凄惨惨地离开京都,所有人都哭丧着脸,仿若送终。
小段冽躺在马车里,病恹恹地,好像随时都能断气。
他已经一天没吃一粒米,没喝一滴水。
只有等到夜里,穿十层衣物的宫女才会端着食物,捂着口鼻,戴着帷帽。用手臂长的树枝作筷子,匆匆喂他几口肉、几口饼。
有次的宫女害怕得厉害,抖抖索索地,竟把汤全洒在小段冽身上。
小段冽流血的脓包火辣辣的。
可没人在乎他痛不痛。
也没人替他收拾。
因为他得了很严重的传染病。
因为从出生起,就没人喜欢他。
因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帝王,已然等同于判他死刑……
臭烘烘的马车里。
小段冽哪怕努力伸出手,也推不开那扇紧闭的、小小的窗。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母后。
尽管母后也不喜欢他,她从不抱他。
但那晚,是母后离他最近一次。
她静静看着他,说:“今后如果觉得痛苦,便来找我吧。”
然后,小段冽还来不及开心,母后就死了。
宫女姐姐用力捂住他眼睛,但他已经看到。
母后就像突然断线,被风吹到树枝上的风筝,悬挂着,无声无息地。
好多人都死了。
或许他也很快就会。
可不知怎么。
看着身上那些疯狂啮咬吞食他血肉的虫蚁,小段冽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不会死。
于是,他便真的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孔子说孟子说得对 5瓶;救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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