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一愣,一时之间竟是语塞。
李宓冷冷道:“宋亭鹭之所以能活蹦乱跳到今天,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她天生根骨卓绝,不受这些歪门邪道的符法迫害,但现在看来是不成立的。第二就是有人悄悄为她持续长久的灌输真元,帮助她压制体内四大窍穴里的古怪脉象,不但能够为她续命,还能养气凝神。
你们王府之中那些见不得人的秘辛,我一个外人,还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致。但既然宋亭鹭对我坦诚以待,我总不好见死不救。眼下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是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很容易藕断丝连,留下一屁股烂账。
运气好的话,我还能保住宋亭鹭平安,顺道把自己撇干净,运气不好,就要被拖进这起阴谋的烂泥潭,甚至再也翻不起身。”
不等王妃说话,李宓摆了摆手,“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嘴里那些口头誓言,信口胡诌,压根就没点遭天谴的觉悟。此外,你一介弱女子,空有王妃头衔,大势倾轧之下,如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到时你不在背后插我两刀子就算谢天谢地了,哪敢奢望你遵守誓言……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你想要发誓,也得有履行誓言的那份家底不是?”
他最后正色承诺道:“宋亭鹭一事,我一定会帮忙解决,只不过在此期间,我与你们母女二人可谓同舟并济,我若有什么需要,你们都得设法满足。毕竟我的处境好过一分,你们娘俩的安稳日子便多一分保证。
至于此事是否能圆满解决,你别奢望太多,我只敢保证会尽力而为。至于幕后对宋亭鹭出手的人物,只要他别来找我的麻烦,我就不会主动去招惹他,所以你别指望利用我去报仇。”
其实还有句话李宓一直掖在心里,没有明说,如果你孙幼薇也是这场阴谋里的一环,那么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们母子了。
李宓独自走出碧螺楼阁,那位入城之前并驾齐驱相谈甚欢的益州武将张宪臣,向王府递交名帖后,邀请李宓前往泸湖游船饮酒。
帖子送来白鹿园时,是公主宋亭鹭亲手接过的。
几乎是前脚跟后脚的功夫,一队仆役就扛来了两只大箱子,李宓知晓是王妃送来的一点‘小心意’,他蹲下身打开其中一只箱子,啧啧称奇。
想必这两只大箱子里头,既有孙幼薇当年出嫁时自娘家带来的丰厚嫁妆,也有蜀王宋景濂这么多年来的赠送,对于除了女儿便是青灯古佛相伴的王妃而言,这些金玉之物,显然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王妃不在乎,可李宓稀罕啊,这么两只大箱子,随便取出一件都价值不菲,怎么也得价值百万两银子!
等回头把这些东西交给控鹤府新纳的财神爷,‘神算子’蒋敬,这小子非得当场激动晕了。
瞅瞅,李宓手里拿的这块朱雀玉佩,奶白,颜色纯正,名‘冰心’,典型的河磨玉老料,被世人称为千年璞玉,在数百年前早已被天盛朝垄断,发掘殆尽。
李宓对于此玉爱不释手,无论质地、雕工还是神意,这块玉都是当之无愧的极品。
这还仅是其中一件,如此一来,李宓觉得王妃送这些东西要比发毒誓显得可靠多了。
将这些大箱子让仆役们搬进自己的房间后,心情大好的李宓拍拍手,豪迈道:“戴宗,走,喝花酒去!”
宋亭鹭也屁颠跑出来,表示自己也想出去喝花酒。
随后,就见这位太平公主回房换上男装,飒爽拔脱,雌雄莫辨。
对于一些喜好小相公的花丛老饕来说,这类打扮,比一些女子更显风情万种。
以至于当女扮男装的宋亭鹭与李宓并肩走在一起,风姿更显绰约,让李宓像个拎刀跑腿的伶俐小厮。
宋亭鹭从藩邸牵了驾马车,两匹紫骝骏马,哪怕在汴梁皇城都极稀罕紧俏,可谓是京中衙内们比拼排场的杀手锏。
戴宗坐在车辕上驾车,稳稳当当。
李宓与宋亭鹭同处车厢,盘膝而坐,很快把企图没话找话的太平公主晾到一边,独自练经养气。
白袍腰玉的‘俊公子’宋亭鹭只好安安静静缩在车厢角落里,眼巴巴望着对方,既窈窕淑女,又风流倜傥。
过了会儿,李宓突然睁开眼,掀开窗帘往外瞅了一眼后,随口问道:“你觉得你爹娘在求什么?”
宋亭鹭没什么为尊者讳的讲究,坦言道:“我爹嘛,自然是企望逐鹿天下,一统北元、南诏、吐蕃和西域,构筑一个前所未有的王朝版图,只可惜受制于藩王身份,无法施展抱负。至于我娘,大概是想要走出那座藩邸,到处走走瞧瞧吧,她一生都被各种身份束缚在方寸之地,应该是很渴望自由的。”
李宓若有所思道:“除了你爹的贴身扈从陆先生,那位精通雷法的道教真人,以及教书的陈先生,王府中还有你知晓身份的顶尖武夫吗?”
宋亭鹭一脸诧异道:“陈先生也会武功?”
李宓默不作声,宋亭鹭悻悻道:“我知道的那些客卿供奉,远远不如陆先生跟鹤道人。”
接下来两人沉默无语,宋亭鹭思忖片刻,又一惊一乍道:“我记起来了,白鹿园里有位不知名的种花匠,我以前曾无意中撞见我爹跟她相谈甚欢,两人像是平起平坐的老朋友。在那之后我曾多次到白鹿园寻觅,但始终没能找到那名花匠,王府秘档也没有此人的资料。
后来去询问我爹,他却只说那是个过路女子,在藩邸歇脚几天就离开了,不肯告知我详情,但我肯定她在白鹿园不止出现过一次,在我小的时候也曾见过。”
李宓笑道:“你确定不是看错人了?”
宋亭鹭妩媚的翻了个白眼,神色自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头脑,要想记错什么,简直比登天还难。”
宋亭鹭这种人,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被景阳学宫称呼为百年难遇的‘读书种子’,能在圣人春秋典籍中,见微知著,微言大义,也正因此,她才会被曹净慈收为嫡传女徒。
宋亭鹭不知道李宓心中所想,只是一直在腹诽那位张宪臣,为何将饮酒地点选在了红楼画舫上。若是他敢喊上几位貌美清伶作陪,那么这位将军铁定要被公主惦念记恨上了,回头在蜀王那里做个耳报神,多半军旅仕途就此打住。
张宪臣在白狮楼的雕船露华上宴请李宓,对于一名只靠兵饷的中层武将而言,比沉香高出一等的露华,仅是登船便要每人百两银子,哪怕只吃一顿酒席,喊几名曼妙女子作陪,估计最少也要耗费千两银子,可见这位武将的出手豪绰。
宋亭鹭停马下车后,抱肩冷笑,“回头一定让人查查张将军哪里来的丰厚家底,竟豪奢到能在白狮楼一掷千金,吃一顿露华筵席!”
李宓好似听出了她话里的酸溜溜心思,没好气道:“你别给我找麻烦,人家好心好意请我吃饭,别动不动上纲上线。人家张宪臣就算贪污军饷收受贿赂,自会有专人查办,你堂堂一个公主瞎凑什么热闹!”
宋亭鹭仍自顾自碎碎念叨着,李宓不理睬这位公主的小姑娘心思,在一名清秀童倌的带领下,由渡口撑小筏登上露华雕船。
登船后,很快有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姗姗而来,作揖行礼,自称梧竹,是这艘楼船的领班之一。
这位在白狮楼算是上了岁数的女领班,在前头领路,只超出李宓等人半个身位,隔三差五就要转头诉说露华的特色,尤其是船上女子的诸多出彩。
望向李宓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殷勤与恭敬,但只要转回头去,那份春意便很快消散,两者变幻,圆润自如。
没有十年逢迎往来的磨炼,绝无这份笑脸迎人的真本事。
……
王府,首席供奉的别院里,一位专门负责别院大小事务的中年管事轻轻叩响房门。
随后他便耐着性子开始等待,四周仍然寂静无声,却唯有这位中年管事耳畔响起声音,“何事?”
中年管事压低嗓音,将那桩从别处隐秘传入他耳中的事情,小心翼翼讲了。
鹤道人带有威压的冷漠嗓音回了句,“知道了。”
管事闻声后,毕恭毕敬躬身退去。
另一座院子,白鹿园四下无人,钓鱼亭的围栏石椅上,一名姿色平庸的女子身穿素白纱裙,慵懒斜靠在上面,手里拎着一只沾有泥土的小锄头。
她双目炯炯,盯着湖里前簇后拥的肥腴锦鲤,猛咽口水。
一想到鲤鱼的尾数减少会引起怀疑,她便忍住了馋意。
小半个时辰后,女子咂巴嘴巴,抬手掩嘴打了个呵欠。
她站起身,扛着小锄头走出凉亭,看似平淡无奇的两三步,亭子附近却很快没了她的踪影。
唯有亭边湖畔一溜闻声而动的天池锦鲤,扑咚入水。
不远处,几名俏丽婢女挎起果篮,谈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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