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尧笃捂着脸就转身走了,借口去席间寻人。李玉楼的眉头强忍着没有皱起来,但是他的嘴角却有些隐隐发颤。
以他的才学和范夫子的见识,自然是从来没有听过这几首绝佳的催妆诗的。张哲不经意抛出的这几首催妆诗,如同摧城巨石一般击碎了李玉楼多年来对于张二郎的才华蔑视感和荣辱心。
因为李玉楼深知他自己就算经年穷思也写不出这等诗句来。
而张哲随口就是一串串的往外扔,抄的!这是抄的!也必然是抄的!
疯狂的心思在李玉楼平静的面容下在激荡。众人不住口的夸耀,总算让李玉楼警醒了一些,一来他的质疑无凭无据,此时开口相疑,怕是会适得其反,让人发现他不能容人;二来,若这张二郎真有此才,他进而质疑怕不是会给这人当了扬名的台阶。
李玉楼心中的苦闷一时聚成了海,这等人物、如此才华,以孟家小姐嗜文如命的性子,他李伯雅还能有什么念想?
范夫子与孟传生正谈得起兴,却不妨一边的白鹭呜呜的低声哭了起来。
“姑爷说这么多诗句,我一个就认识几个大字的婢子如何记得这许多?呜呜呜呜。”
白鹭急哭了,这些书生却笑了起来。
“放着这许多读书郎在此,怎会叫你空手而回?”李玉楼上前一步,就要去取桌上的笔纸,却只听范夫子突兀的轻咳了一声。李玉楼暗自叹了一口气,将纸笔不动声色的让给了孟传生。
外男文字不入闺阁,李玉楼本想故意混过这一桩忌讳,却被范夫子发现。孟传生没有发现李玉楼的不对劲,只有那蓝袍的霍书生大有深意的看了李玉楼几眼。
片刻之后,白鹭双手持着几张纸飞也似的往西边去了。
西厢小院,陈妈妈拉着少女,身子却隐隐隔在少女与桌子中间。
那桌子上除了大红色的喜服之外,还有一封未拆开的信摆在那里。陈妈妈看那信的眼神,就如同看到一只烘炉一般,死死的将少女隔在了自己的身后。
陈妈妈嘴里低声骂着秋雀:“这个吃里扒外的下贱蹄子,竟然敢直接将李大郎的书信递到了内院来!我非得禀告了老爷夫人,将这个小贱人远远的发卖了去!”
少女看着那封信,眼中露出萧瑟之色,最后化作了一道叹息。
“李家哥哥的心思,我其实是早知道的,”少女的这句话把陈妈妈的脸都唬白了,但她宽慰的拍了陈妈妈一下,接着说,“他才学颇高,日后前途远大。若因我这有婚约之人坏了名声,反而显出我是个祸害了。我只盼他与兄长学路不绝、仕途长久,还能两相扶持。这信我是不会看的!”
她又绕过陈妈妈取了那信,一时手中似有千斤重。
少女一把将信塞给了陈妈妈说:“往日略有书信往来都是兄长看过之后,方做文笔之交。他这次想必是乱了方寸,竟然绕过兄长就文字直递到了我这来。秋雀也就算了,不然牵扯起来,对谁也没有半点好处。你替我暗自还给他吧。”
陈妈妈还要继续骂那秋雀,就看见白鹭拿着几张纸走了进来,就急忙将信笼在了袖子里。
“姑娘,姑爷又作了好些诗呢!我本记不住,幸好是大爷帮着写了下来,姑娘且看看!”
一提到张哲,少女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她没有立即接过那几张纸,转身坐下然后问白鹭:“他有没有说,之前那诗是谁所做?可有当众承认那诗......是借来的?”
白鹭听到这里就笑了:“表家大郎也说姑爷那诗是拿的别人的,直嚷姑爷作假,还说姑爷平日只会在湾岛上厮混,也认识不了那会作诗的风流人物。”
她拍手笑道:“姑爷竟然大大方方的认了,他还说,嘻嘻,他说那诗是一个叫做贾岛的和尚做的。几位大爷的同窗都大声叫妙,把表家大郎给气到院子去了。”
陈妈妈听后也暗呸了吴尧笃一口:“什么肮脏的东西,也敢一直打这边的主意?!”
少女却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他竟然这样说?”
陈妈妈看她不悦,急忙劝解:“姑爷不都已经当面认了么?姑娘你可别再生事了,我的好姑娘!”
少女被气得笑了:“他这哪里是认了?分明是在戏耍于我!表哥说他作假,还说了湾岛的字眼,他便随意杜撰了一个叫贾岛的和尚来。看似是不与我这女子一般计较,实则是在笑我有眼无珠!”
陈妈妈一时语塞,这些文字上的弯弯绕绕,她哪里能懂。
少女拿过了白鹭手中的几张纸,略略一看,一口银牙就差点咬碎。这三篇催妆诗是一篇赛过一篇,以她的学识也从来没有听过闻类似的句子,难道这闻名乡间的浪荡儿还真有这等才学?
只是这哥哥也是气人,还将那什么无名氏、不得志的痴情种子和那什么白乐二字,大大的写在了后面。
少女一时羞恼之极,只想将手中几张诗稿撕了,但是却又偏爱那文字写得极好,一时竟然踌躇住了。
一碗新鲜出炉、带着草药芬芳的醒酒汤热腾腾的被灌到了张哲的肚子里,张哲顷刻之间就出了一身透汗,酒意散去了不少,头便不疼了。
略有些清醒的他,只是在疑惑吐槽这剧组也太拼命了些,怎么他都快醒酒了,这戏还在拍?
突然大门外一阵脚步乱响,惊呼声四起,有大声呼喝和碰撞声连成了一片。刚刚把身子坐直了的张哲和正堂内的其他人都看向了大门的方向,一脸的疑惑。
而孟家老爷则是脸色变得惨白一片,低声叹气说:“好快,如何来的这么快!?”
一阵脚步乱响,几个孟家下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身后居然跟着十多个黑衫衙役和几班皂衣快手,个个手拿铁尺,腰环铁链,其中几个居然还带着木枷。
领头一人瘦得出奇,就如同一只成了精的老鼠,偏还留着一缕鼠须,喜欢斜着眼看人。
孟传生此时有了些酒意,胆气颇壮,大步上前拦住这些人:“蒋班头,我家可不记得有请阁下来赴宴!”
蒋班头狞笑一声,猛的一脚将孟传生踢翻在地,大叫道:“府衙来的钧令,孟家涉策山军军粮窝案,立捕孟家上下到堂。哪个是来吃你的席的?”
“怎可无礼!?”霍书生见好友被打,即刻发怒,一把推开了要用铁链打孟传生的蒋班头。那蒋班头大怒,正要连霍书生一起殴打,但在看清霍书生的脸后,脸色却变了几变,没敢造次。
“霍炳成,你家父亲正在到处寻你,还不速速归家!”随着这句话落,一位身穿典史官袍的官儿大步走进了孟家的内院。此人面容清润,留有三缕长须,一副文士模样,却不知为何做了这缉捕、监狱的官儿。
“史世叔!”霍书生见到来人,便上前行礼。
还没等霍书生开口相问,这位赵典史看到院内的情形就皱起了眉头。他不悦的看向了蒋班头,冷声道:“孟家今日婚嫁,你之前报的可是照常无事。婚日上门捕人,汝想坏我官声不成!?”
蒋班头往日就与孟家不合,这次是借机下石,他可不懂为官之道,只觉得这般才是最为出气和爽快的。被上官问起,就讪笑着说不出话来。
赵典史冷冷看了一眼拄杖而来的孟家老爷和惊惶不定的孟夫人,终是下令说:“今日既然来了,虽然有碍本官官声,但也没有不履钧令的道理,左右!与我将孟家上下全部拿下,家产一并封查。”
“得令!”衙役、快手纷纷上前,就用链子将孟家老爷夫人、孟传生给套了,有本镇的捕盗也上来来认人,将孟家的下人也一一锁了起来。
有个衙役正要锁了醉醺醺的张哲,却听范夫子怒喝一声:“国法昭昭,连女婿也算是孟家人么?”
赵典史也瞪了蒋班头一眼:“来娶亲的女婿,你捕他作甚?他也须姓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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