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到了小年前夜,教坊算是服务业,正日子永远没空,所以正日子左近的时间,便是她们的大节了。过年的时候,教坊司内虽然大家都是无依无靠单身一个在这里的,但既然都是同事,陈五娘便带着没被官员们请去的员工,开了好几桌吃大餐放烟花,也是庆祝一下的意思。
这一天各人无不盛装打扮,连周幸都翻出一套很具有乡土气息但还算喜庆的黄底红花的衣裳。这套乃年前布店打折的成衣,阿南手痒买回来了又不想穿,半价卖给她的。好赖也算件新衣服,还超低折扣,她也就喜滋滋的当过年衣服穿。反正还小嘛!也是这天,周幸进来这么久,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传说中的燕绥。
燕绥跟月恒以及几个其他领域的尖儿坐在一桌,比起月恒的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美,她更加像大家闺秀——温润、得体、嘴角挂着微笑。周幸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名字——薛宝钗!是的,燕绥就像薛宝钗一样待人和气、出手大方;也像薛宝钗一样珠圆玉润、眼如秋水。周幸几乎一瞬间就喜欢上这个女人,呆在她身边……很舒服。
阿宁推了周幸一把:“呆子,你看什么呢?”
周幸总不能说自己看女人看呆了,只好笑笑不说话。
同桌的女使紫藤跟同伴指着花魁桌的松萝道:“你看松萝,真个张扬,不过是姐妹聚会,竟披了件珍珠衫出来。打量谁不知道她前日得了赏呢!”
又有另一个女使小璇道:“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吧,有本事要你姐姐也去得个赏!”
“关你什么事?”
“看不顺眼打抱不平咯?”小璇笑道:“双胞胎又怎样,虽说出场好看,跳的好不好却不是两个人长的一样就能混过去的!”
“那也比某些人的姐姐,好端端的官妓呢,偏跑去陪商户人家。”紫藤冷笑:“陪酒也就算了,还陪些什么以为瞒得了谁?”
“谁要瞒了?既是到了这个地方,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那也比自甘下贱强!”
周幸跟阿宁见状,连话都不说了,低头一阵猛吃。两拨人马迅速掐的你死我活,不停又有人卷入战火。一桌十个人,谁又服气谁?连周幸都躺着中枪,被人逼问表态。还好她反应快,一急之下,故意用家乡话说了一大串。在座没有人听的懂,再逼问,家乡话语速更快了……众女无趣,绕过她继续掐架,饭也不吃了菜也不品了,倒把周幸撑了个半死。
如今阿美阿南都回家,他们宿舍只剩下她们俩。偏周幸装死,阿宁也是无奈被牵连。看到外头放烟花,拖着周幸一溜烟的跑了。又怕他们在外头继续,索性回了房间。倒在床上长吁一口气:“真不知有什么好吵的!”
周幸干笑道:“对不住,刚才没帮你,我不会吵架。”
阿宁挥手道:“知道知道,你平时话都不多,这种绵里藏针的话哪是她们的对手。话说,那些话你听的明白么?”
周幸摇头:“前面还听的明白,后面就……。”
“我就知道你这个傻大姐!日后别人损你准当夸你!”
“也不至于,我知道不说好话。”
“唉,好容易过小年呢,弄这点破事干什么呢?”阿宁吐槽:“想要风光好好学呗。”
周幸笑笑,女人多了是非多,以前工厂里好多女孩子为了抢男保安打架的,一幕幕爱恨情仇,吵架的台词都跟演电视剧似的。她一般都无视到底,再演,你们抢的也只是保安不是王子。这里也是,再掐你也是个打工的,掐赢了又如何?所以她直接换了个话题:“今夜大厅的灯都格外亮。”
“嗯哪,一夜都不熄的。”阿宁抽抽嘴角:“你倒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是没兴趣。”周幸道:“我就是想拿着毛线去大厅打衣服。”
阿宁崩溃了:“大节下的你打衣服!?你有毛病啊!再说你那个款式也没人喜欢,你打那么多干嘛?”
“刚想了一个款式,试试。”
“……。”
“你去么?大厅还暖和。”
“不去!”
“可是看了烟火,等下姐姐们要守夜,不用去伺候么?”
“大节下不用啦!说是说姐姐,又不是真个是我们的主人。”阿宁恨不得敲开周幸的脑子,不知道这货想啥。
“那我去了啊?”
阿宁好想死,一个人在宿舍一点都不好玩!无可奈何的道:“过几个几日就忌针线了!得,我带着绳子去打络子吧。”
周幸乐颠颠的带着卷白毛线和毛衣钩针跑去大厅。今晚大厅里火管够,灯也特别亮。大家目前在外面看烟火,厨房的婆子们在收拾残羹,顺便摆上新的酒水点心。周幸两人就占了一个特别亮的角落,搬了个小方桌,边聊边做起手工来。
其实周幸是看到了珍珠衫想起来的创意。她觉得她好像想错了方向,穿过来太久了,光实用主义去了,没有考虑到美观的非实用主义。月恒那个级别的,肯定不稀罕单纯保暖的东西,但一定稀罕好看的东西。珍珠衫她没原料,但类似珍珠衫一样的网状小半臂她会打啊!保管每个交接点还有朵小花。白色的素净,当礼服这样的衣裳穿了不够显摆,但当家常衣服还是不错滴。这几天月恒给了她好几本字帖,这年头这是珍贵的东西,她决定好好报答一下。用钩针钩一个小半臂出来送给她当新年礼物。这种网状的东西,与她这种熟练工而言,估计一个晚上就能好。如果她喜欢,还可以换着款式打。她上辈子的爸跟她说过,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她没什么报的,也就是这个算个新鲜玩意吧。
烟火放完,女伎和女使们三三两两的按照脾性组团归来。这会儿就不是跟吃晚饭一样正儿八经的按照级别坐了,而是跟谁好就跟谁坐。燕绥是跟谁都好,但跟谁……那也都是竞争对手!她的贴身女使放假了,眼光一扫,看到了阿宁,直接杀过来骚扰她的人。
周幸看到立马行礼:“燕绥姐姐好。”
燕绥并不认识她,但也笑问:“你好!你是我们阿宁的朋友啊?唔,可是幸幸?”
周幸笑道:“是。”然后,没有然后了!这货冷场王。
倒是阿宁问:“姐姐怎么过来了?”
“无甚消遣,来瞧瞧你们,玩什么呢?”
周幸就抬起头找月恒,不想燕绥笑道:“月恒最是好清净,年年如此。你也莫去找她,以免搅了她。”
“是。”
燕绥扑哧一声笑了:“你别拘束,倒让我不好放赖了。”
周幸脸一红,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阿宁也大笑:“幸幸啊,你怎么还这么内向?”
燕绥点了下阿宁的额头:“谁都像你这么多话?”
阿宁拉着燕绥的袖子撒娇:“好姐姐,我这么热闹不好吗?”
“好,好。”燕绥又看了周幸手上的毛衣一回,问道:“这是什么呢?”
“毛衣。”
“你想的?”
“我娘教的。”
“倒是个新鲜想头。”燕绥笑问:“可能替我做一件?”
阿宁忙道:“哎哟,姐姐快别。这个不好看。”
“等我打出来就好看了。”
“你打好几件了,一件都不好看。乡下款式,怎么省料怎么来。你看她打的满是窟窿眼。”
燕绥没笑,反而认真的看着她打。看了一会儿便问:“还有多的家伙么?”
周幸拿着钩针问:“这个?”
“嗯,借我两个玩玩可好?”
周幸傻傻的点头:“好,我就去拿。”说完蹭的一下跑了,大美人跟前,亚历山大!
不一会儿,周幸把家当都搬了来堆到燕绥面前:“姐姐随意挑着使。”
燕绥摇头,这乡下孩子真够实诚的!也拿了个钩针和一根线,跟着周幸就做起来。不多时,勾了个一样花纹的长条布来笑道:“可惜重了点,不然做披帛倒是个新鲜样式。”
周幸瞪大了眼睛,看一遍就会啊!天才!
燕绥又问:“可以打袜子么?”
周幸傻傻的点头:“可以,不过要用那个签子快一些。”
“教我一下吧。”
“好。”周幸停下手头的活,就开始教燕绥平针和正反针。燕绥果然学的很快,但也犯了初学者的毛病,打的太紧,一点弹力都没有,这样又硬又厚的东西反而不保暖。燕绥想了想,拆了一排重新打。不过三遍就掌握了要领。阿宁也闹着要学,周幸又教了一遍。三个人就缩在角落里,一直玩了两个时辰,才到交子时。众人酒也有了,牌也有了。放过交子时的炮火,纷纷打起哈欠来。
燕绥也隐秘的打了个哈欠,伸头看周幸手里的东西:“你做完了?”
周幸点头:“嗯,还差几针就好。”
燕绥拿起自己打的袜子道:“我也打出来了。”
阿宁一脸崇拜:“啊呀,我还只会打布条!”
周幸:“……。”果然能做花魁的都是牛人!一晚上学会打袜子!她以前学了整两天都打的是铁硬的袜子啊啊!
燕绥不以为意,只管看她收尾,横竖他们这一行,熬夜是常态,这会儿他们还觉得早呢。不多时,周幸收针完毕。燕绥拿过来看了下,点头道:“不错!看样子你不简单,我画张图,你给我做出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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