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廖云在屋里,谢威便不肯进来,廖云只得说完话赶紧撤。果然廖云走了之后,谢威才绕进屋里来,脸都冻红了。燕绥也无话,只道:“天也不早了,你喝点热汤就着饼吃了吧。”
谢威沉默不语。
燕绥觉得才跟廖云亲亲我我的自己一定十分碍眼,即便谢威不会迁怒她,肯定此时也没什么闲扯的心情。索性自觉回房,把空间留给二人。谢威想起廖家干的恶心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想说话,只闷闷的挨着周幸坐下,一时间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天渐渐暗了下去,小保悄悄的进来掌好灯又退下。谢威才猛然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关键时候想那帮禽兽干嘛!甩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事丢开,才扭头静静看着周幸。
伸手碰触着她因高烧而滚烫的脸颊。幸幸,这样的表情,你很难受么?
高烧中的周幸意识并不是很清楚,要说是昏迷,她又迷迷糊糊知道外界发生的事。要说醒着,别说没力气回应,连思维都连贯不起来。唯一清晰的感觉,便是如同被谁勒住胸腔一般,喘不过气来,激起她一阵一阵的恶心感。本能的不想给人添麻烦,只得勉强忍着,把牙齿咬的死紧、眉头皱成一团。
忽然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额头,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呢喃。是谁?贪念那只大手的温度,在感觉到那手将要离开时,不由轻轻的蹭了一下。只听一惊喜的声音道:“幸幸!你醒了!”
周幸艰难的真开眼,只见前方有个巨大的黑影,还以为自己仍在面对闻衙内,霎时寒毛直竖,吓的尖叫起来!
“啊!!!!”的一声叫完,顾不得身上的不适,手忙脚乱的逃跑,不想重重的摔倒在地。却还想继续爬起来往外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不料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胳膊,惊讶和绝望一股脑冲进大脑,不由大哭起来。
身后的人喊:“幸幸!是我!”
声音略熟,可周幸完全反应不过来是谁。
谢威顺势将周幸整个人搂在怀里道:“幸幸,是我。别怕!我是谢威!”
周幸顿了下,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看到谢威的脸,方才喘着粗气安静下来,身体依然还微微抖着。
谢威拨了拨灯芯,房间里光线强了许多。对面的人轮廓逐渐清晰,周幸的心还在碰碰直跳,却用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威搂着周幸坐下,像幼时他娘安抚他一样轻轻的抚着周幸的后背,放缓语气说:“幸幸,现在安全了,不用怕。我们在你燕绥姑姑家。这里还是你布置的,记得么?”
周幸这渐渐的放松下来,谢威趁机从暖桌底下的暖阁里拿出一碗茶来递给周幸:“喝点水吧。”
周幸乖乖的喝完水,又被塞了一颗桂花糖。桂花的暖香在口腔中蔓延。血糖值回来,情绪又比刚才平稳了些。心里开始真正的冷静,当然也没什么劫后余生的狂喜感。
脱离了生命危险后,屈辱喧嚣直上!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忍不住,也不想忍。此刻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呢?
谢威见状,用力把周幸摁在怀里道:“幸幸,哭吧。哭过就好了。”
略带粗糙的衣料,透着谢威胸口的体温。周幸紧紧抓着谢威的前襟哭的不能自已。委屈、恐惧、彷徨以及当时的绝望,都趁此宣泄出来。身上的痛感,屋内宜人的香味,各种感觉一一回归本位,憎恨也随之而来。泣涕横流、咬牙切齿的说:“我要杀了那个姓闻的!”
早先谢威也有同样的心情,不管是谁,非要宰了那人不可!但经历了一整天,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不管是谁,凭他们俩现在的本事,都宰不了。只得轻轻的拍着周幸的后背道:“别气了,不值当。”
周幸何尝不知现实的残酷,一时激愤,杀人的心都有。然谢威一句话,仿佛一盆冰水直泼到头上。认清现实后,愤怒无处发泄,只能气的拼命扯自己的头发。
谢威忙抓住她的双手:“别这样,头发都扯掉了,你不痛么?我看着都难过,你知不知道当时看到倒在雪地里的你,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幸幸,我们别气了好么?至少活下来了是不是?活着多好啊!我们别为了那些讨厌的事生气好么?”回想起今早周幸那濒临死亡的模样,谢威觉得他的心被人一刀一刀的往下片,痛的难以言喻。他不是不知道周幸身上发生了什么,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是真觉得现在这样的场景很奢侈。哪怕是仇恨是厌恶,都无比奢侈。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昂贵了!
周幸暴躁的挣扎着,却始终挣不开谢威的大手。一怒一下只能狠狠的咬住谢威的胳膊。
谢威吃痛,却不松手,随她咬着。
直到嘴里传来血腥味,周幸才惊醒过来,忙道:“对不起!”声音里又带着哭腔了。
谢威毫不在意,知道周幸情绪还很乱,只拉着她坐回原处,笑问:“好受些了么?”
周幸低头不语。
谢威揉着周幸的头发道:“平常像个大人一样,现在看来,还真是小孩子。”
周幸咬咬嘴唇,你才是小孩子!谁遇到这种事能冷静下来啊!
谢威看到周幸不服气的表情笑了起来,托住她的脖子,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幸幸,我娶你好不好?”
周幸脸色一僵,一把推开谢威:“我不要你的施舍。”
谢威再次把周幸拉回来道:“不是施舍,我想娶你,我喜欢你。”
周幸沉默。
谢威换了个姿势,轻轻拍着周幸道:“不用现在回答我,你还病着呢。你先睡吧,我陪着你。”
周幸的身体确实疲倦到了极致,刚才的一系列动作,不过是最先的惊吓导致的肾上腺素的爆发。谢威轻轻的拍打,很像幼年时母亲的怀抱。被抱在怀里呵护的日子很短很短,短的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一种臆想。可是周幸觉得,她就记得那种感觉。冬天的庭院里,刮着干裂的风,却有金色的阳光透过掉光叶子的树梢洒落在屋前。周围有行人偶尔的脚步声,远处的狗吠声。母亲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微微摇晃着,那样安定。分不清楚是前世还是今生。周幸的眼睛渐渐闭上,不多时沉沉进入梦乡。
看着周幸安静的睡颜,谢威也产生了一丝睡意。不知不觉间也歪到了沙发上,临睡之前,清醒时的故作坚强与淡定都烟消云散。右手紧紧抓着周幸的衣袖,十分不安的想:幸幸,你要快点好起来,别像我娘一样不要我……
待谢威一觉醒来,天已泛起了鱼肚白。别扭的姿势让他的手脚麻胀酸痛。不想抬眼一看,燕绥居然坐在对面淡定的喝茶。呃……
燕绥放下茶杯道:“你要娶她?”
谢威点头。
“妻还是妾?”
“妾能用娶的啊!”
燕绥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又问:“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燕绥扯了扯嘴角道:“笼袖骄民们没有想象中的宽容,他们会耻笑你,甚至羞辱你。”程朱理学始于宋朝,它们不是无根之木。当社会开始安定,男人开始懦弱,对贞洁的变态要求就开始蔓延。普通百姓固然羡慕女伎的私房,却也照样会出于嫉恨等情绪说出难听的话。越是底层,争执起来的话越**裸,也越伤人。自幼千娇百宠的谢威,能否直面他人的恶言?
谢威一脸认真,坚定的说:“在我快饿死的时候,笼袖骄民也没谁伸出援手。”
燕绥点点头,又道:“我以后,可能会跟她住在一起。”
“日后劳烦姑姑多多费心。”
燕绥一怔,随即笑道:“你改口改的真够快的!”
气氛陡然一松,谢威也道:“嫁给别人不会奉养岳母。”
燕绥嗤笑:“小鬼头,跟我上桌谈判你还早了点。”
谢威脸一红,诚恳的道:“我家……横竖也不承认我了,要说嫌弃新妇的出身,也多半是家里人。如今我自己能做主,何必怕人闲话?姑姑就成全我吧。”
“我不捣乱。”燕绥轻笑:“她肯不肯嫁你,看你的本事。但我希望将来你没有对不起现在这份真情的时候。”
“我不会,即使荣华富贵了也不会。”谢威低头道:“我自幼厮混于内宅,娘娘的苦不是没见过。我岂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因我而承受那样的糟心事?”
“救命恩人?”
谢威点头:“是救命恩人,也是喜欢的人。”
“这话你得对她说去。女人家遭受这样的事,心里会很难过。”
“昨晚看见了。”
燕绥昨晚被吵醒,就一夜没睡。周幸的样子她当然知道,此时只能叹一声:“多担待点吧。”
谢威笑了:“姑姑,以前我到底多混账啊,一点都不信任我。这个我真懂,难受的时候发出来便好了。憋在心里,积久成疾更不好。”
“是我小瞧了你。更多的甜言蜜语,留给你们二人说私房话的时候再讲吧。”燕绥顿了顿道:“我这里还有一件事。”
“嗯?”
“廖云想跟你谈一谈。”
谢威斩钉截铁的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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