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幸一路小跑的冲的进教坊大门,径直去了燕绥屋。阿宁阿美都不在,只有阿麦在一旁绣着什么。燕绥惯例是抱着茶水发呆,连周幸进来了都没看见。
“姐姐,”阿麦唤道:“咱侄女来了。”
燕绥扑哧一笑:“你就占她便宜吧。”
周幸没调笑的心思,只走进挨着燕绥坐下,吸取她的体温。
燕绥放下茶杯问道:“又怎么了?”
“家里人不要我了。”
“你确定不是你不要他们了?”
“都嫌弃我教坊身份,这还算要我么?”
阿麦囧了:“这还没脱贫呢,就开始嫌弃了?也早了点吧?”
“无非就是要挟我给钱,”周幸紧紧攥着椅子下的靠垫说:“我干嘛要陪他们玩这样的游戏?”
燕绥皱眉:“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客观陈述一遍。”
周幸强忍着泪意,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
燕绥无语了,一般情况,我们认真享受生活的燕绥同志很少以类别划分人群,继而产生各种情绪。不过有一种人从前世到今生她都很不喜欢,这种人就是脑残。根据二八原则,世界上聪明的人不到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傻瓜。这其中又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会认定自己是那百分之二十的一个,这部分人在燕绥心里就是脑残。是普通人,就安安分分的做普通人,得了好处要感谢,有了麻烦求帮助,存有余力就做点好事,这样一来日子会过的很顺遂安逸。可偏偏就有那么一拨脑残,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天下人都要算计了去,殊不知谁真的在替你数钱?无非就是仗着别人的感情,为所欲为罢了。周家人显然就是这一种。
燕绥轻轻的顺着周幸的脊椎往下抚摸,像给猫儿顺毛一样,一下一下的安慰着。周幸还不到青春期,萝莉的体型顺着就趴在了燕绥的怀里。很少有人跟她有这样的肢体接触,可是她很喜欢这样,因为带着体温的触感,会让她产生一种被人宠爱着的迷醉感,幸福的有些晕眩。
“这次的事你做的很好。”燕绥的声音隔着胸腔有些模糊:“那些人就像沼泽地,你越挣扎陷的越深。抓住旁边的干土用力爬出来,就没事了。”
“姑姑……。”
“我们幸幸别怕,还有姑姑呢!”
眼泪夺眶而出!是啊,还有姑姑呢。你们不把我当家人,那我就自己去找家人!血缘从来不是唯一的牵绊!周幸难过的哭着,为逝去的感情。虽然是她亲手斩断,可是真的好痛好痛。当日的谢威是不是也是如此?那种说不出的难过……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晚秋的风有些凉意,阿麦拿着床毯子轻轻盖在周幸身上,无奈的笑道:“你姑姑就是个捡垃圾的。”
燕绥忍不住笑了:“我怎么就捡垃圾了?”
阿麦掰着指头:“要我数一数你捡过多少小娘子了么?”
燕绥歪着头道:“不记得了。再说那些举手之劳,也不算捡回来吧?”
阿麦摇摇头:“还老是教人家背着家里人藏私房。”
“你冤枉我!”
阿麦看着燕绥无辜的表情一脸鄙视。
燕绥囧了,真是越大越不可爱!其实就她本人而言,对至亲的印象很好的。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的父母都未必是好人,但一定是好家长。一直到沦落教坊之前,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电视剧上那么多歇斯底里的伦理关系。哪知道一到这里,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的彻底。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曾经是她深信不疑的话,如今连梦里都不敢说。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发手榴弹,然后周围横尸遍野。于是她悟出了另一个真理,那就是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兽类当了父母也绝对不会修炼成人。便开始了积极挑唆身边人藏私房钱的工作。迄今为止成果斐然,但能够勇于从泥潭里拔腿而出的目前只见到周幸一个。果然咱都是21世纪的老乡么?苦笑。
阿麦见周幸真的没动静,便推了一把:“到塌上去睡,这样仔细瘀着。”
周幸翻身起来道:“我没睡着。”
燕绥调侃:“嗯,就是占我便宜。”
“你有的我将来都有,占毛便宜啊?”
“哎呦哟,你不知道蕾丝边么?”
阿麦抽抽嘴角:“蕾丝边又是什么新词?”
燕绥缓缓吐出两个字:“磨!镜!”
“……。”x2,捂脸,不认识这个脱线的人。
“对了,”燕绥突然想起:“阿麦,你去外头嘱咐一声,让别乱说话。免得周家人在外头吵嚷,惹娘娘生气。”
周幸闷闷的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阿麦出去后,燕绥又问:“真不打算认了?”
“要认也要晾他们一阵子,这事我不能松口。不然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
“还是心软。”
周幸踢了踢凳子:“是我没出息。”
燕绥拍拍周幸的头道:“没出息就没出息呗,心存善念是好事。”
周幸冷哼一声:“他们可没有善念!反正也是山寨爹妈,我稀罕!”
燕绥抿嘴一笑:“不早了,去你姐姐那儿吧。放假也别成天窝在我这里。”
“哦。”
“去吧,对阿南仔细点,在其位谋其政。”
“姑姑。”
“嗯?”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年纪大了闲的呗。”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行不行!
不料燕绥抬手比了比周幸的高度:“要是我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怕也有你这么高了。”
周幸一窒,说不出话来。
燕绥的眼角流露出了一点点苦涩:“老了啊,开始喜欢儿孙满堂了。”
“你才三十多岁……。”
“七十多了,正常人家,孙子都上大学了。”
周幸眼睛一酸,蹲在燕绥的脚边道:“姑姑,以后我养你。”
燕绥顿了一下,随即笑骂一句:“滚一边去,就你那破琵琶,等着捡我的私房还差不多。”
周幸无力了,燕绥就有这种把她搞的悲喜交加的本事。她决定不找虐,还是阿南单纯,干活去!
不料才走到门口,就听燕绥喃喃的说:那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呢?
周幸顿了顿,突然就觉得周家的那些极品事浮云了,至少,大家都还活着不是么?
阿麦回来,发现燕绥的情绪很低落,微微叹气。这个周幸,总是不知道怎么就能勾起燕绥的愁绪。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欠的。捏起手中的帖子,更纠结了,怎么又跟周幸有关?
燕绥见阿麦回来便问道:“谁的帖子呢?”
“廖云。”
“不见。”
阿麦心想:果然!只是姐姐你老也太护短了,这都护的八竿子打不着了!
“干嘛摆了一张奇怪的脸?”
阿麦笑道:“哪有奇怪?你不见我就去回人家了。”
“嗯。”
“你最近这么闲,见一下也无妨。”
燕绥揉揉太阳穴:“我怕了。”
“怕什么?”
“不是怕什么,是挺怕这种人。我果然还是喜欢单细胞动物。”
“怕你还拒绝人家。”
燕绥也使上性子了:“怎么就不能拒绝了?又不是官人。”
“好,好,不见就不见,横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回帖子了?”
“去吧,我眯一会儿。”
阿麦脚下一个踉跄:“姐姐,你如今不是吃就是睡,再不就发呆,你好歹想想年底的表演啊!”
燕绥摇头:“不想,绝活多了万一哪天我想走都走不掉。”
阿麦忧郁了,我们这样的人,还能走到哪里去哟?这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另燕绥没想到的是,廖云居然跟她卯上了!一天早晚各一份帖子,直砸到进了冬月,还坚持不懈。燕绥绷不住了,对阿麦道:“罢,罢,要他今晚来见吧。我都快成笑话了。”
阿宁笑道:“谁笑话姐姐?”
“还不笑话?老太婆还开桃花。”
阿麦木着一张脸:“我会如实转告廖郎君的。”
“……。”果然是越大越不可爱!
半年未见,廖云进门时,燕绥险些没认出来。怎么苍老成这样了!?饶是久经沙场的花魁娘子,也呆滞了一瞬间。廖云苦笑:“老了很多吧。”
燕绥索性点头:“太操劳了。”
“这一年仿佛过了一世似的。”
“此话怎讲?”
“大郎他娘没了,里外都一团乱。”廖云满脸的疲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续娶一个?”
廖云摇头:“宗妇,就是个坑人的活,我再不祸害好人家的娘子了。”
阿宁在一旁默默吐槽:那是你们一家人算计太多!道德上的事本就有个倾向性,何况谢威还是好姐妹的那啥啥,所以燕绥这一屋子人不大待见廖云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个不待见,也就仅此而已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责那绝对是失心疯。
阿麦组织阿宁两人摆好果碟,就悄悄撤了,现在的气氛有些怪,她们戳在这儿没准会有尴尬,索性把空间留给这二人吧。
燕绥执壶斟酒:“且小饮一杯,也是去乏。”
廖云往迎枕上一靠,叹道:“你为何不肯见我?”
燕绥打着太极:“身上不大爽快,谁也没见。”这倒是实话,自打她把共振原理倾囊相授,就被冷宫了。原先觉得冷清下来不爽,所以想了个震惊世人的办法。没想到再次爆红还是觉得日子腻歪,唉,她也不知道怎样的才是好好过日子了。
廖云笑道:“是懒怠见我吧。”
燕绥不想纠缠这个话题,一言不发。
廖云闭上了眼:“连你也不信我。”
燕绥沉默,心里算着她跟廖云认识多少年了呢?太久了,忘记了。所以,八面玲珑的款式还是收起来,沉默到底吧。她真不想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不想廖云开口道:“世人皆道我谋人钱财欺人孤儿寡母,报应到了她头上,不想你也这么想。我知你虽看起来性子绵软,对谁都能温柔体贴。然内里最讨厌龌龊的人龌龊的事,所以不愿见我。只是,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便是平日里有冒犯的地方,何至于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我?”
燕绥道:“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相干呢?”
“与我相干。”
燕绥扯了扯嘴角:“要论是你,我真不信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只是,你虽不做,却也在一旁看着,甚至推波助澜不是么?”
“我……。”
“廖云,你太令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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