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发生这等事,现下屋内横着一具尸体,元楚二人自是无法安然入眠。
阿颜亦理解元楚所思,熄了怒气,恢复了平日里什么都不放于心上的那副模样。
她再度替元楚易容好,同元楚一起,亮了厢房内其余的烛台,斜倚在榻上,手执折扇,静静而待。
因着先前扮成了公子的模样,执那带刃的花扇自是不宜,她便一直用着现下里,手中这绘了青青翠竹的纸扇。
一人云淡风轻,安然垂眸,一人轻挥玉扇,眉眼惊鸿。
倘若对那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与大片暗红的血迹视而不见,此情此景,倒也颇具诗情画意。
等了片刻,屋外忽然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元楚透过纸纱糊的木窗,隐约可见外面多了些亮光,想是来了一众人。
细细感受,那为首的,走于最前列的,在踏入院子的那一刻,见到屋内灯火通明,似乎微微愣了一愣。
阿颜抬头,眸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意。
元楚颔首,墨瞳幽幽,平静无波。
“小师父?”伴随着“咚咚咚”的叩门声,马守道的声音响起,穿过木门,于寂夜中格外清晰。
元楚未有回应,而阿颜歪了歪身子,亦懒得动弹。
门外之人呼吸一滞,因着屋内并未有什么动静,马守道挥了挥手,身边下人上前,推开了房门。
浓重的血腥之气乍然涌出房门。
马守道大步跨进厢房,待见到地上所卧之人时,不禁僵了一僵。而后他一侧头,正瞧见榻上那闲适的二人。
他双眼一瞪,手指着地上死尸,又连连点着二人,极浮夸地皱起短眉,便是欲冠之罪。
然而未待他开口,榻上那白衣“少年”已是寒光自瞳中迸出,冷冷地扫于他身上,接着扬高了声音率先发话:“我等千里迢迢至岭关,闻得城主府上有难,特来相助排忧,但城主大人便是这般待客之道?!”
端的是不怒自威。
马守道不禁一个瑟缩,端详着二人打扮,皆是器宇不凡,一时间竟不敢吱声,估摸不清这“少年”的来历。
“少年”边上,那斜卧着的紫袍“公子”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却是轻笑一声,接道:“我兄弟二人才刚刚入睡,便有贼子狂徒闯了进来。怎么,城主府守卫竟如此松懈?”
元楚刻意放粗了声音,而阿颜本就擅长拟声,加以她绝妙的易容之术,遂众人皆未看出二人实为女子。
那马守道也是一时间被唬住了,但到底也颇算圆滑,见态势不对,立马迈着步子上前:“敢问公子,现下这是……”
阿颜见他蠢态上前,鼻间冷笑一声,一甩衣袖,一合折扇,起身指向那死尸:“你说好笑不好笑?这贼子亦是个夯货,行刺我二人不成,拔腿就溜,竟在逃跑路上被自己绊了一跤,径直倒在了自己刀口上。”
马守道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尸体后背朝上,胸口位置有大量鲜血,又的确竖着一把匕首,胸下压着的手,正紧紧握着匕首的刀柄——阿颜早将自己的花扇拔出,清理干净后,复又找了把新的匕首做出这副样子。
逃跑途中倒在自己的刀尖上,真是……糊弄鬼的说辞。
然而阿颜气势汹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边坐着的元楚又横眉冷目,不似寻常百姓,马守道本就趋炎附势欺软怕硬,再加上此人确是他派来的,一时间心中也没了底儿。
到底混迹官场,欺上瞒下多年,马守道“哎呦”一声一拍手,想挤出两滴惊恐而又愁苦的泪来:“公子们有所不知,今夜其余的道士和尚,皆于屋内死于非命了!想是恶鬼知晓我寻人来伏它,一气之下附身了谁,来伤害你们也未可知哇。”
然而情绪太假眼眶太干,端的是挤眉弄眼,一滴泪都没眨巴出来。
那边元楚默不作声,静静看着这一出好戏。而这头的阿颜却执着折扇,一拍手心,恍然大悟之态,语气甚为浮夸:“城主此言果然有理。那看来这贼子与府上并无关系。”
马守道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阿颜故意拉长尾音,做出苦恼之态。
马守道眉心一跳,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阿颜将他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只觉煞是好笑,停了片刻方悠悠道:“只是这处厢房死了人,我兄弟二人怕脏得很。”
马守道那提起的一口气又顺了下去,连连摆手接话:“这个放心,二位公子既然来帮我城主府驱鬼,我定命人服侍好二位公子,替你们换上一间上好的厢房。”
阿颜满意地笑了笑,但笑着笑着,那凤眸上的黛眉便又揪了起来,她再度长吁短叹:“只是……”
面前唯唯诺诺的马守道肥躯一震,心内暗暗叫苦——小祖宗,话可一次性说清楚不好吗?
“只是我二人亦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发话的却是那边榻上安静坐着的元楚,她状若无意地,敲了敲身侧绣纹的红木案几,话愈温和,眼神愈冰冷,“城主既如此善待我兄弟二人,我二人也自当倾尽所能,将这府内魑魅魍魉,一一屠尽。”
闻声,阿颜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倘若细瞧,不难发现她眼底浓浓的嘲讽,然而她所睥睨着的马守道,却为元楚的“解围”而庆幸着。
“甚好甚好,有劳二位公子了。”马守道点点头,又回身对后面的小厮使了使眼色,便有人上前而来,将地上那尸体向外抬去。
马守道又随手指了指两个小厮,扬高声音,颐指气使:“你,即刻找人去将西苑速度收拾干净了,你,还不赶紧带着二位公子去转转,接着到西苑去?”
那二人连忙应是,一人留于低头垂手,留于屋内,另一人则小跑了出去。
马守道见状,方扭过头来,对着元楚二人谄媚地笑笑:“那我就……不叨扰二位休息了?”
阿颜点点头,马守道如得大赦,急急地,带着其余小厮退了出去。
留于屋内的那灰衣小厮弯弯身子,亦请元楚二人动身。
阿颜便侧头望向元楚,却见元楚靠于案边,敛眉而思,神色微微凝重。
她亦瞧得一愣。
不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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