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羽睫微翘，额上一点朱砂痣红得鲜明。
无姓？
她举止不凡，不似出自白户，而她随意的性子，又颇具江湖匪气，想来应是行走在外，特意掩去了本姓也未可知，故而元楚也不打算深究。
“好。”元楚见她嘴角湿润，遂掏出了自己的罗帕，给她递了过去。
阿颜嗤笑一声，却并没有嘲讽之意，她伸出手去接罗帕，指尖红艳艳的蔻丹与这素色罗帕形成了强烈对比。
她的手忽然顿住，而后像是被烫伤一般猛地缩了回来，抬眸见元楚正凝视着她的举动，倏忽一挑眉。
而后抬手，洁白的拇指于唇边随意一抹，便将酒渍擦去。
“只有你这般小娘子才用这些。”她笑，仿佛刚才她的微微颤抖只是元楚的错觉一般。
元楚将她的行为看在眼中，却并不准备过问。一来她与阿颜充其量仅能算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二来瞧她的模样，似乎是被什么所触动，既选择掩饰过去，想必她自己也不愿提及。
元楚将罗帕再次收好，环顾厢房，陈设简单，一览无余，那暗香幽幽，萦绕于她的鼻间，但她却未发现有什么香盒。
“阿颜，你来岭关多久了？”不过略加思索，元楚便决定先抛开其他疑问，径直了解岭关城。
阿颜目光掠过桌上的佩刀，又停留在元楚脸上。
她大约比自己小了几岁，容颜姣好，面上却甚少出现其他表情。从自己开始注意到她时，她便好像一直是这般沉静的模样。
“不久，不过也就几日。”阿颜开口。
元楚的手搭在佩刀上，指尖轻敲，发出“嗒嗒”的声响。
室内烛火噼啪。
“那么，阿颜对岭关也不甚知悉了？”元楚问道，她的眼神落在床边的落地烛台上，虽在发问，却一副不在意那人如何回答的样子。
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在位者，久居高处，审问他人，状若无意，实则心如明镜。
阿颜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再定神看向元楚，那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大约出身门派世家，故而气场逼人。
“知晓的大约比你略多些。”阿颜自己都未曾察觉，她面对这般的元楚，开口不自觉地便正经了一些。
她娓娓道来，元楚静静听着。
岭关三面环山，暮河支流绕城而行。城内多黄泥沙土，民宅多木楼砖墙，然每年四月又多雨，故而常使用青瓦为顶。城池商业并不繁荣，耕农于郊外，城内百姓自给自足。岭关不富裕，城主马守道亦成日里花天酒地，欺上瞒下，借岭关位于边境，皇都管察不力为机，行庸官之道，故而城池发展愈加滞后。然而近两年，城主府却似乎富了起来，连带着府邸官衙都重新整修了一遍。
阿颜讲得不甚详细，仅交代了岭关城的概况，但短短几日了解到这些，亦是可观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元楚的神色。少女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听与己无关的寻常之事，如此看来，她确像随口一问。
然而阿颜却未曾注意到，她羽睫垂落的一刹那，她讲到那句，“皇都管察不力”之时，少女轻敲佩刀的指尖，顿了一顿。
“那么，阿颜，”元楚侧身，转而将视线落在了阿颜脸上，她目光幽深，不辨神思，“你缘何来此处？”
阿颜未曾发觉元楚于一瞬停滞的手指，而元楚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当她提及岭关城主之时，语气有了些微变化，那变化，分明像极了隐忍的憎恨。
即便她掩饰得已是很好，仍有一丝情绪挡也挡不住地外露，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无法否认的。
阿颜微顿了顿，不解元楚此问何意，而后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作派，玉手抬起，轻轻托腮，无畏地，带有些许探究地，与元楚对视上：“私事。”
元楚料其不愿多言，正欲另寻话头，那凝视着她的紫衣美人又兀自开口：“倒是你……”
“阿楚，”她轻轻唤，“城主府近日忽然广寻有驱鬼之术的巫师，你若有兴趣，可与我同去。”
什么？
元楚眉心微动。
为官者，本不当信巫邪之道，而今马守道为一城之主，却公开找寻巫师，必然有其缘由。
“驱鬼之术？”元楚微微偏头，瞥了瞥自己的佩刀，“怎么，偌大的城主府，也有鬼魅生事？”
阿颜顺着她的视线，亦看向了那把佩刀。
刀鞘通体漆黑，开合处略有磨损，想来佩刀之人曾拔刀多次，且速度极快，不然定无法造成这般磨损，即便这刀鞘看上去并非珍品。
“是。”
阿颜应声，又似发现什么有趣之事一般，肆意而笑。
她笑得极为开怀，几近眼角带泪。
笑声蓦地戛然而止。
她猛地凑近元楚，伸出手，捏住元楚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向自己，动作颇强硬，实则却并未用力，那鲜红的指甲仅轻轻靠在光洁的肌肤上。
“阿楚，你说好笑不好笑？”她道，“魑魅魍魉，贼喊捉贼。”
嘲讽的语气，上扬的朱唇，而元楚看着她，她幽黑的瞳仁深处，分明藏着森森冷意。
魑魅魍魉，贼喊捉贼。
简短八字，元楚却悟得透彻。
而面前这容貌妖冶的美人，其心玲珑，必然不似表面般张狂。
“阿颜，”元楚抬手，搭在阿颜捏住她下巴的手指上，然后轻轻拂下，“你何时去？我同你一道。”
一道？
阿颜挑眉，望向了元楚搭着自己的那只手。她的确是个可人的姑娘，水葱般嫩的指甲，指上未戴任何配饰，她的手心柔软，指根处却还是留下了硬茧，必是多年挥刀开弓造成的。
“好啊。”阿颜抽出自己的手，那点点热意便骤然从手上消逝。
她的心中忽然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像极了不舍，像极了贪恋。
“我去吩咐人准备晚膳，你多少吃些。早些沐浴休息，明日我们便去城主府。”她起身，紫色轻纱拂过桌角，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本是今日便打算去的，谁知半路碰见了个脏东西。”
这话的意思，像是在向元楚宣告“我并非执意要你同去，不过巧合罢了”。
元楚浅浅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阿颜倨傲地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去，“吱呀”一声推开厢房木门。
元楚抬眸相望。
烛光悠悠下，阿颜徐徐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