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人间地狱

遂溪县。

南宋府州分为京府、次府、辅州、雄州、望州、紧州、上州、中州、下州九等。雷州偏居一隅,只是属于下州。原本有海康、遂溪、徐闻三县,于开宝四年并入海康县,是以,雷州又别名海康郡。

只是遂溪县和徐闻县仍保留下来,仍是雷州境内仅次于海康的县镇。

至于其余的那些依附于三县的城、寨、关、堡、场等百姓聚集地,充其量只能算是镇子。

以往,海盗最多攻打这些镇子,已算是胆大包天,多数时候都是劫掠村落。可今天,却是有无数海盗从沿岸登陆,然后直袭濉溪县而去,夜色中影影绰绰,怕是得有输千近万人之众。

而这个时候,遂溪县内还沉浸在年关的喜庆之中。

遂溪县城上空,焰火不断绽放。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小孩子成群结队,挨家挨户地讨着糖吃。讨着了,便又欢呼着往下一家跑去,个个兜里都是满满的糖果,嘴里也是塞得鼓鼓囊囊的。

守城的只剩十余个孤苦伶仃的老卒。

他们个个手里捏着酒葫芦,望着夜色中的繁华,神色稍有落寞,互相调笑几句,举葫示意,稍做安慰。

有个老卒骂骂咧咧,“他娘的,这清冷的天,又是过年,老子家人全死光了,没得家回,哪怕去窑子里找个窑姐耍耍,也算是过个好年了。可又得在这里守城门,真他娘的晦气。”

“你就得了吧你,老子在县里当差十多年了,哪年不是我们这些人除夕夜守城?再熬熬,等接班的过来了,咱们再去敲开窑子的门,好生乐呵乐呵。老子今年的军饷可还留着不少。”他不远处的一老卒说道。

“那感情好,今儿个就你老王请兄弟们了啊!”

“滚犊子吧!”

一众老卒哄笑起来。

他们都是可怜人,无家可归,只能以军营为家。不过,在这个年代,像他们这样的可怜人可谓数不胜数。到得逢年过节,能到窑子里去搂个白白胖胖的大奶娘们睡觉,对他们来说已是顶天幸福的事。

甚至,不少这样的老卒在窑子里还有固定的姘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和那些**的窑姐却是有不少话题的。至于去那些什么阁,什么楼,里面的红倌儿、清倌人的容貌身段自然不是低等窑姐可比,但那种地方,却也不是他们能够去得起的。

这年头,当兵也就是捞口饭吃而已。

今年皇恩浩荡,减税加饷,才能多剩几个银钱,往年一年到头更是难胜几个铜板。

“嗖嗖!”

就在众老卒哄笑时,忽有许多冷箭破空而至,但在烟花的炸响声中,这冷箭声却是几不可闻。

刚刚还在说要去窑子里找乐子的老卒正端着葫芦喝酒,葫芦忽地炸碎,箭矢顺着他的喉咙刺入,他瞪着眼,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鲜血混合着酒液从嘴里鼓出来,直愣愣往地上倒去。

同时还有几个老卒倒地。

仅剩的两个老卒眼眸瞬间瞪裂,炸开喉咙喊道:“敌袭!”

随即他们也应声而倒,被冷箭射倒在地。

僻静的城门,凄冷的夜风,十余老卒身死无人知,连他们的喊声,也被烟花炸响声盖过。

城内依旧热闹非凡,谁也不知道有海盗来袭,便是连城头上守城的士卒,都没能听到下面的喊声。

他们三五而聚,缩在城墙的角落里,或是赌钱,或是饮酒作乐。

谁能想到海盗会在除夕夜来袭?

“杀呀!”

海盗群中喊杀声忽然炸响,无数的海盗从夜色中奔跑出来,顺着城门鱼贯而入。

有的刚入城门便顺着阶梯往城墙上头跑去,而更多的,则是跑向城里。

城头上的守城士卒看到忽有许多人提着兵刃冲将上来,还未联想到海贼,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可回答他们的,只有无情的刀光和箭矢。

一声声惨叫在城头响起,数十士卒几乎没能形成任何的反抗就被海盗全部屠灭。焰火的余光照着他们的脸,满是不可思议,还有对着这世间的留恋。

世间再苦,但谁也舍不得死。

城内纷乱起来。

海盗们涌入到城里,见人便砍,有群讨糖的小孩瞧见海盗,还没来得及跑,便都被砍翻在地。

那稚嫩的惊恐面孔,随着焰火时现时隐,显得有几分狰狞,但更多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啊!”

“海盗来了!”

“有海盗!”

“快跑啊!”

无数的喊叫声便如同瘟疫般以城门为起始,向着城内极速蔓延开去。

刚刚还神态悠闲欢快的遂溪县百姓们满脸慌色,惨呼着忙不迭地各自往家里跑去。

街道上被恐慌的气氛覆盖,鸡飞狗跳。

海盗们狞笑着,遇到不长眼撞上来的百姓便一刀砍翻在地。有运气好遇到娇滴滴小娘子的,便争先恐后地跑上去,抱起小娘子,就在旁边的角落里将小娘子压在身下。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遂溪县在短短的时间里,沦为了最为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遂溪县军使此时正在家里和妻妾对饮,一家老小其乐融融。

“大人!有海盗袭城!”

忽有士卒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军使愣住,随即重重将酒杯顿在桌上,“有多少人?”

军卒咽了咽口水,“怕、怕是得有近万……”

“什么?”

军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是遂溪县军队长官,而整个遂溪县守军不过两千,此时更有多数已经放假回家了。

“老爷!这、这可怎么办啊?”

他的妻妾们也是慌了。

以往听闻海盗杀到哪里,哪里便是鸡犬不留,这由不得她们不慌。这可是近万个海盗啊!

军使回过神来,身子兀自摇晃几下,脸色雪白的匆匆说道:“你们且先去躲好!”

然后他便往屋外跑去。

他的正妻哭喊道:“老爷,他们有那么多人,你们如何抵抗得了啊?”

军使咬着牙重重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我身为一县军长,岂有未战先逃的道理!”

说着他再是头也不回,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多时,遂溪县军营内烽火台狼烟滚滚,无数焰火冲天而起。

可在这热闹的年关中,仍有不少地方还有焰火冲天而起,也不知道,临近的军队是不是能分辨得出来这是求救的信号。

军使穿着盔甲,手持长刀,率着军营内仅剩的数百士卒匆匆往城门口赶去。

而这个时候,海盗早已是蔓延到城里。

城内各处,都是散乱的尸首。老弱妇孺,几乎无人幸免。

现在还留得性命的女人,也在被那些海盗轮番糟蹋。惨叫声早已将过年的喜庆冲散得无声无息。

谁也没想到会天降如此大祸。

便是躲在家里的人也未能幸免,这些海盗放火烧屋,进室劫掠,遇人便杀,全都已是杀红了眼。

他们猖狂的笑声,便如那魔枭的大喊声,是那般的让人悚然。

慕容川立在街道中间,手持着剑,身侧围着十来个海盗头目,嘴角笑容阴冷狰狞。

他就是回来报复的。

朝廷灭了他秀林堡,他就要灭朝廷一县来还以颜色。

还在海岛上谋划时,他便已下令,整个遂溪县鸡犬不留。

军使率着数百士卒,一路厮杀,只觉得到处都是海盗,好似杀都杀不干净。

士卒的双手早已在微微颤抖。

他们偏居雷州,以往很少这般和人搏杀过。这等惨烈的景象,更是见所未见,直让他们心中发寒。

遂溪县要完了。

有胆小的兵油子偷偷溜到角落里,脱下军服,扒下地上死尸的衣服换上,仓促逃跑。

军使红着眼睛,大刀已是卷了刃,兀自大吼:“你们这帮天杀的海盗!本使和你们拼了!”

他听闻有近万个海盗,冲出家来,就没想过能再活着回去。

偏头瞧了瞧军营烽火台上空滚滚的狼烟和焰火,他心里只想着,能够撑到援军到来就好。

可他却实在不抱有太多希望。

便是援军来了,又能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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