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钟文娟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睡着。
睡得晚，却是不可以起得晚，今儿可是除夕，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去忙活呢。
李霞起得也挺早的，吃完早饭后，就拎着一件大衣去了李同化家。
李同化这人，村人提起来隐隐总带着不屑，认为他就是一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混了黑帮，说到底就是一混混。
但是真要细说，他的生活却比大部份村人都要富足得多。虽然他一直住的房子还是破破烂烂的，可那是因为他多数都住在县城，回家也是偶尔的事。
再说了，这年头，有几家人能开得起摩托车啊？有辆自行车就不错了。
同村了十几年，李同化的家她还是认识的。许是除夕的原因，今儿的村子格外热闹，就连路边玩泥巴的小孩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走到地头，李霞却是怀疑自己看错了。
李同化家房子呢？那又破又小的几间泥坯房哪儿去了？眼前这座二层的小洋楼是谁家的？
她正满脸茫然，却见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李同化依然满身痞气，但是眼角眉梢都带着新年的喜气。看到李霞愣了一下，很快就又反应了过来：“呀，这不是大姐吗，快进来坐进来坐。”
末了冲屋里喊了一声：“小月，哈哈，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谁啊？又是你那些好兄弟啊？”李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不一会儿就抱了个盆走了出来，手上还沾着和得稀稀的面粉。抬头与李霞对视一眼，差点连盆都掉了。
“大姐，你回来了？”
“过年了嘛，当然要回来看看。”李霞细细地打量这个并不与自己太亲近的妹妹，她变漂亮了。长发挽起，露出细长白嫩的脖颈，许是在家里的原因，她只化了个淡妆，可这淡淡的妆容就像是令她发了光。
“你去年过年不是就没回来嘛！”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刚到北京一个多月，那会儿拿的工资估计都不够回来的车票，哪里能回来哟。”
李月恍然，点头道：“说的也是。快进来坐吧，就是我们也刚从县城回来没两天，这屋子还没收拾呢。”
“我出去的时候你们这房子还没动工呢，咋盖得这么快？”
李同化道：“钱到位了盖啥不快啊。”
李霞：……
李月：“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整得跟个暴发户似的。”
李同化：……
把脸盆放到李同化的手上，李月直接领了李霞上二楼。二楼的小客厅里安了台电视，大概十四寸，这在经历过后世的李霞看来，就跟古董没啥两样了。
后世动辄好几十寸的液晶屏，曲屏，十四寸的黑白，唉，实在是太小了。
可是在这年代，电视可还是个稀罕物呢，看来李同化的身家的确不小。
李月洗了个苹果递给她：“大姐，你来找我有啥事吗？”
李霞便把请帖掏了出来：“小月，我初六结婚，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这么快就要结婚啦？那彩礼谈好了吗？不会真像奶奶说的给了五千块钱吧？”李月还是挺担心的，这年头哪个媳妇要是花五千块娶的，那婆家不定得多仇恨她呢。
李霞便笑了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和脸颊上浅浅的梨涡：“哪儿能啊，你姐夫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没给钱，那老太太能同意？”
“爸拍板了，这事儿也就定下了。昨儿我回来的时候，奶奶看不惯刚子，闹了一场，爸当晚就叫来大伯把奶奶给接走了。”
李月张大了嘴巴，像是听了一个故事：“我，我没听错吧，有孝顺著称的老爹居然把奶奶给赶走了？”
“应该没到赶的地步吧，唉，我当时睡觉去了，等我醒来，奶奶已经去大伯家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且奶奶居然没闹，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啧，咱爸可真是难得硬气啊。”
“所以你愿意来参加我的婚礼吗？把妹夫也带上。”
李月想了想道：“家里我就不去了，我直接去姐夫家吃喜酒吧。”
李霞叹了口气道：“小月，我知道妈当初的做法伤了你的心，可是小月，爸终归是爱着咱们的，他在北京也一直挂念着你。只是每回给村长家打电话，你都不肯去接。小月，爸爸老了，你……”
“大姐，你别说了。”李月直接打断了她：“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
“就当是为了爸爸也不行吗？”
“我承认，爸爸不会像妈妈那样狠心，可是大姐，在他的心理，咱们家最重要的依然是耀祖这个儿子。我如今和家里断了关系还好，可若真和好了，大姐，你觉得妈和奶奶会做什么？”
李霞神色暗了几分：“肯定会找各种借口让你帮衬耀祖吧。”
“呵呵，瞧你立刻就猜到了，看来这就是她们必然会做的事情。而爸，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怕是我已经又把妈和奶奶得罪了。你别看李同化赚钱其实很简单，但是大姐，这世上就没有简单拿钱的事。我不能拿着他的钱去养李耀祖，所以反正早晚都还是要决裂的，还不如一直维持现在的关系。”
“好吧，你的想法也没有错。”与其和好再破裂一次，还不如维持原状：“不过你能回去吃一顿年夜饭吗？”
“不用，我这里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再说了我要答应爸来找我的时候不就答应了嘛！”
李霞看她那样，便知道是劝不动了，只得无奈地随她去。
李月站起身来：“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不如中午一起吃饭吧，等晚上你再回去过除夕。”
李霞倒是挺想留下来的，毕竟她见到钟文娟也会尴尬。可她和李月也不亲啊，所以她摇了摇头：“算了，家里今天过年，总有很多事要忙的。你有笔吗？我给你留一个电话号码，那是我新家的电话，你以后有事打给我就是了。不过我白天晚上都要上班，最好是晚上九点钟以后再打。”
“搬新家了？婚房吗？”
“是啊，对了你家这房子啥时候建的啊？”
“前几天刚刚完工，李同化就是脑子有病，我们本来也不住村里啊，有这钱直接在县里买房不就好了？他不，非说不能让村里人看不起我，不能让他们说我眼瞎。”李月的声音依然淡淡的，但却夹了几许掩不住的开心。
李同化倒还是个疼老婆的，李霞措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嘴角忍不住地弯了起来：“他对你好就好，听说他开始做生意了？”
“你消息倒是快，他跟几个朋友合伙倒腾药材。”
这个年代很贫穷很落后，但这却又是一个好时代，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只要脑子活泛的，就都不愁赚不了钱。等到几十年后，阶级固化，想要温饱小康都简单，可要想出人头地却是难了。
李霞辞了李月出门的时候，李同化正对着那盆面粉发愁，显然是不知道这面粉李月要干什么，见到李霞要走，忙问道：“大姐，你咋就回去了啊，让小月给你整几个菜，你们姐俩好好吃顿饭啊？”
“不用了，改天我再来玩。”
“那你忙着，我就不强留你了。”李同化挥了挥手，抱着脸盆进屋找老婆去了，李霞走得还不远，微凉的空气中传来两句对话：“老婆，这盆面要整啥啊？”
“炸小鱼用的，你给再和稀点就去烧火。”
“哦。大姐来做啥了，又来劝你回家？”
李月道：“没，主要是来送请帖的，正月初六，咱去下河村吃酒席去。”
“哎好，你说了算。”
李霞微微一笑，幸福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在村里其他人看来，李同化没有一处可取，可只要李月觉得幸福就可以了。
说实话，盲婚哑嫁，父母之命的年代，说婚姻有多幸福那都是扯蛋。虽然比起后世，这时候的离婚率极低，可那是因为，在这时候人的认知里，离婚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多少女人都是在忍耐中度过的一生。
比起被父母以一千块的聘礼嫁出去，选择李同化对于李月来说反而是更好的。
想到这里，她步履都轻快了好些，悠悠然地回家去了。
离家老远，就看见老爸探出头来张望，许是眼睛大不如前的缘故，李霞看他探出头来好几次，却都没发现自己，不由有些好笑，可那笑容才展到一半就化成了无奈的叹息。
爸爸还是很期盼李月能回家过年的吧，哪怕带着李同化也好啊。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这个时候，她就希望可以走得慢些再慢些，这样就不用回去面对爸爸失望的模样。可惜，这路就那么一点点长，甚至她还没想出一个好点儿的理由，家门口就在跟前了。
李顺荣再次探头出来，就见闺女已经近在眼前。他连忙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你妹妹怎么说？”
“家去再说吧。”李霞叹了口气，这里毕竟人来人往的，这一年多以来，她们家的事一直是村里最大的谈资，她实在不想再给村里人多加点料了。
